Chapter 28. 命定的重逢
从饭店吃了饭回来，陆暻熠拎着钥匙和打包的宵夜，不紧不慢地踏着步子，缓缓踱到了楼门口。
一脚刚踏上台阶，另一只脚还没跟上来，只听“咔哒”一声，眼前的单元门突然间猛地被推开了。
他身形一滞，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一道娇小的身影从里面嚯地冲了出来，头微低着，速度极快，须臾间已经冲到他面前，然后毫无意外地，直接撞上了他的左半身。
轻微的“嘭”一声响——宵夜飞了，钥匙也不知去向。
陆暻熠没有一点点防备地栽下台阶，踉跄着步子，身子一斜，差点儿没绊倒在地上。
而撞到他的那位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大概是因为撞击的力度有点大，那道身影微微一晃，也跟着歪向一边儿去了。
短短不过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被人撞了两次，每次还都是让他胸口发疼的狠狠一击，陆暻熠一口郁气梗在心头，乌烟缭绕的怎么也绕不出去。
他稳住身形看向罪魁祸首，一双黑眸里全是冷冰冰的怒气，待看清了那人的样貌，心里那股火更是再也压制不住，像是被人迎面泼来了一桶油，轰地就烧了起来——
是她……居然又是她！
这小姑娘怎么回事，好好走路难道很困难吗？！
“喂，”他走过去，紧绷着声线，冷冷地叫了她一声，“你……”
他的声音一下子顿住了。
眼前的小姑娘微弯着身子，低着头背对着门口的灯光，一张脸的大半边都隐没在一片灰暗的阴影里。
可即使是这样，陆暻熠还是看清了，看清了她有些红肿的眼睛，还有那些顺着她脸颊的弧度蜿蜒而下的泪痕。
这小姑娘……在哭？
他挑挑眉，一瞬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会吧，她是疼哭的？
“咳，”清了清嗓子，他上前一步，不自在地问她：“你撞疼了？”
“啊……没有没有……”小姑娘听到声音转过来，像是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立刻跟他道歉，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沙哑和鼻音。
“算了，没关系。”
他虽然心情依旧不痛快，但是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肚子里的火儿也发不出来。
小姑娘抬手抹了下脸，弯身在地上捡了捡，把刚刚掉落的塑料袋和钥匙还给他：“抱歉，把你的东西撞掉了。”
“没事。”
他伸手接过，颇有些无奈地看了眼袋子，今晚这宵夜估计是吃不成了吧。
出了电梯站在家门口，陆暻熠不知为何，竟有种长舒一口气的感觉。
这一天的闹腾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等会儿他要舒舒服服洗个澡，然后早早睡个好觉，明天好精精神神去见那个大客户。
然而，这一连串美好的畅想，都戛然而止在他把钥匙插|进门锁的那一刻。
因为——
钥匙居然拧不动！
就好像是正期盼着暖气的人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陆暻熠看着手心里的那把钥匙，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求而不得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原来闹心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新一轮的折腾即将开始。
他冲进电梯，直接下到了一楼。
手里这把钥匙是刚刚那个小姑娘递给他的，和他自己的那把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钥匙扣，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就会忽略那些细微的差别。
八成是他们俩撞到的时候，那个小姑娘拿错了。
拿着错的钥匙，她肯定是进不了家门的，她又不知道他住几层，说不定会站在楼门口等。
陆暻熠这么猜测着，电梯门一打开，就迈着长腿一步跨了出去。
楼门口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推门走出去，循着旁边的人行道张望了几步，很快就看到不远处的路边，蹲着一团小小的身影。
大晚上黑漆漆的没什么人，整条路上就属她最显眼。穿着件黄衣服缩成一团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又圆又笨的小黄鸭。
他飞快地迈着步子走过去，在她身边停下。轻轻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无比清晰地撞上了他的耳膜。
她在哭，而且是很伤心地哭。
两手交叉抱臂，头埋在胳膊上，肩膀微微地却是不停地颤抖着。
许是这沉寂的夜晚，月色的清辉太过冷清，又或是她娇小的身形看起来特别单薄，陆暻熠静默地看了她片刻，心头竟渐渐地生出了一抹近乎于怜悯的情绪。
他暗叹口气，在她身边蹲下，拍了拍她的肩膀：“喂，你没事吧？”
掌心下传来一丝轻微的颤动，小姑娘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得一哆嗦，猛地抬起头，有些惊恐地望向他：“你……”
他没说话，趁着这个空当，稍稍打量了下她的神色。
眼睛自不必说，即使戴着眼镜也能看出来肿得一塌糊涂，眼角还悬着几滴未干的眼泪，脸上的泪痕也是乱七八糟，鼻子更是红得惨不忍睹。
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路边儿哭成这样，真不知道是有多伤心。
“已经很晚了，你一个女孩儿在外面不安全，”他收了手，眼眸对上她的，“有什么事儿回家再哭，别在这儿待着了。”
他一番话说完，小姑娘没动，依然抽抽提提地瞪着眼睛盯着他瞧。
……
陆暻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月黑风高的，难不成她是把自己当坏人了？
“咳，”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的面色不由更加正经起来，拿出钥匙递过去，“刚才撞到的时候，我们的钥匙好像弄混了，这把是你的吧？”
小姑娘的视线移到他的手上，惊讶地“啊”了一声。
“是的是的，”她点点头，拿过来收好，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把钥匙放到他手心里，“抱歉，刚才没看清楚。”
“没关系。”
陆暻熠把钥匙揣进大衣兜里，看她依然蹲在那里没动地方，鬼使神差地竟又问了句：“还不回家？”
小姑娘低了低头：“一会儿就回……”
“胆子还挺大的，”他笑了笑，“晚上一个人坐电梯到十五楼不害怕？”
这本是一句随口而出的玩笑话，没想到他话音落下，小姑娘的脸色突然就变得难看起来。
“怎么了？”他一愣，出声问她。
小姑娘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去的是十五楼？”
“今天在电梯里，你按按钮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答。
“哦……”她轻轻应了声，过了几秒，说，“那其实不是我家……”
不是她家？
陆暻熠蓦地想起第一次碰到她时她手里拿的那束向日葵。
“来看朋友？”
“嗯，”她点头，嘴角颤了颤，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我男朋友。”
她顿了下，纠正道：“不对，应该是……前男友。”
原来是为情所困。
处理情感纠葛不是陆暻熠的专长，他正思索着怎么劝她快点回家，就听小姑娘喃喃自语：“不喜欢我的话，说出来就好了，骗人有什么意思……”
“……”
陆暻熠蹙了蹙眉，安慰失恋少女这种事情他从来没做过，所以完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其实事情至此，他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应该拍拍手站起来回家了。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八百年没泛滥过的同情心今天是撞了什么邪，一直缠来绕去，绕得他脚底下一直没动，依旧稳稳地蹲在她旁边。
正当他纠结的时候，小姑娘的声音响起来，有点沙哑，语调却轻柔又温和，她问他：“不好意思，刚刚撞到你，你很疼吧？”
“……”
他没想到她竟然会说起这个话题，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拢了拢领口的围巾说：“还好吧，也没有很疼。”
咳咳，他虽然是病人，但依然是很强壮的好么。
小姑娘翻出张纸巾擦了擦脸，也跟着坐下，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问：“那你今天心情也不好吗？”
陆暻熠侧眸看她——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有点儿吧，”不好的记忆冒了个头，他很快压下去，过了会儿才慢慢答，“怎么，很明显？”
“嗯……还挺明显的，”小姑娘点头，“能感觉到你很不开心。”
陆暻熠嘴角一抽，不开心也有那么三分之一是因为被你撞的……
“都会过去的，”小姑娘哭过的眼睛依旧红肿不已，不过此时看向他的眼神却清清亮亮，带着抹安抚，“都会过去，所以别不开心。”
他倏地失笑，她自己都难过成这样了，还想着要安慰他？
心里的某个地方似是被轻触了一下，他勾着嘴角看着她问：“既然这样，你还在这儿哭什么？”
“我不会一直哭的，”她唇角的笑意浅浅的，有些酸涩，说话的语气却很坚定，与其说是跟他说话，倒不如说像在暗示自己，“只是伤心的时候总要找个发泄的方法，一直憋着会憋出病的。”
“嗯。”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
这方面他也没什么经验，长到现在二十六年，他好像没遇上过什么太过伤心的事，只除了三年前他师父出事的那次，而那次他更多的也是愤怒和焦急，每天奔波忙碌想办法，倒是也没什么时间伤心了。
思绪被牵扯着落向那段回忆，陆暻熠看着暗无边际的夜色，幽深的黑眸里翻涌而出一抹复杂的情绪，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你知道吗，”身边的小姑娘忽然出声了，“我男朋友劈腿了。”
他眸光微动，转头看她。
“他比我大一岁，在B市这边工作，我本来是过来看他，想给他个惊喜的，”她的声音软软的，有些飘忽，“没想到到了这里才发现，他其实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而且他们还……还同居了。”
她轻轻笑了下，似是自嘲：“以后我要是再有男朋友，一定不要异地，也一定不要再搞什么突然出现的惊喜了，最后也不知道是惊了谁，想想就是个笑话。”
“那就别想了，”他淡淡出声，“这些事情该过去就让它过去，以后再回头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她轻轻应了声，一双眼睛盯着他看了会儿，“你……好些了吧？”
“什么？”他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的心情，好些了吧？”
陆暻熠一怔，她还惦记着呢？
“嗯，”他笑了笑，点点头，“好多了。”
“那太好了，”小姑娘忽然笑了，意外的，这个笑容竟有些满足，她随后嘟囔了句，“还真的管用……”
“什么管用？”他不解。
“啊……”她看他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我听人说，安慰别人最好的办法是让对方觉得你比他更惨更难过，这样他们就不会专注在自己的烦恼里了，心情会好一些。”
……
陆暻熠彻底怔住，看着眼前的人，一瞬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她刚才……是在安慰他？
小姑娘看他没说话，更不好意思了：“这方法是不是有点儿傻……”
“……没有，”他目光沉沉一动，缓缓回道，“挺好的。”
“那就好，”她微微一笑，手撑着地站起来，“我要回去了，今天谢谢你了。”
“哦，好的。”他的反应比平常慢一拍儿，顿了下，才跟着站起来。
“嗯，”她抬手挥了挥，“那再见。”
……
每一段记忆都有它自己独特的温度。对于陆暻熠来说，这段记忆算不上多刻骨铭心，却带着一缕经年累月都不消不散的热度，偶尔想起来的时候，总能熨帖他的心头。
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翻开自己的伤口去安慰他这件事，他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个小姑娘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他想起她的时候总觉得这姑娘真是傻傻的，冒冒失失，警惕性又差，将来指不定被人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
可是每次这么想完，他又有种淡淡的遗憾，因为那天晚上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两天后，他成功签下那个大客户，当天晚上，就坐飞机返回了檀市。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那个小姑娘对他来说，将永远只是存在于一段记忆中的一个陌生人。
他对缘分命运那套说辞向来不感兴趣，但是他知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时间流转过去三年，她竟又来到了他的眼前。
换了发型，摘了眼镜，以至于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认出她。
不过有些人显然忘得更加彻底，看着他的眼神从戒备到嫌恶，完全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年是如何地安抚过他。
还好，他记得。
所以这次就换他来好了。
曾经她翻开过的那个伤口，他来让她痊愈，只能是他，不会有别人，这件事，她没得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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