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雍劳 六
我拿起桌上的报纸，皱着眉头看他。
晶莹的汗水顺着麦克的颈窝流下，金色鬈发也黏在鬓角，手臂上浅色绒毛在阳光下被风吹动，如同一片微缩的金色的麦浪。
他举手手背擦了擦汗，“乐音镇要被改造成观光村了，据说有人要投资要开发这个地方，很多屋子都要拆迁。”
“有哪些要被拆迁的区域？”
麦克伸出手指，在报纸划分的区域一划，“从这里到这里，这一带要整治。”
我一眼就看到了地图上熟悉的地标，“我们这里也要拆？”
“我们这里不用，后面的住宅刚刚建好需要我们，对面的飘香厨房或许会危险。”
我抬头，舒梦春正围着围裙，那布擦着木桌上的污渍，毕方跟在身边，收拾小笼包笼和醋碟。舒梦春不说话的时候，面容平静，就像个平凡的漂亮厨娘。
然而这一切和我没关系。
麦克趁我打量舒梦春的时候把车停妥了，在我对面坐下，“对于舒梦春她们来说，这个情况真是不妙。”
“她是貔貅，状况再多她也能逢凶化吉。”
麦克咧嘴一笑，“有道理。不过有毕方的地方难免灾祸连连，就看到底谁的运气占主导了。”
麦克这句话不假，毕方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倒霉，舒梦春又是好运的代表，飘香厨房的未来到底如何还真的是个未知数。
正这么想着，一辆车吱在门口停了，三个身着西装的男人从车上走下来，面朝飘向厨房指指点点。原本还在擦桌擦凳的舒梦春嗅出了危险，站直了身体，把抹布一甩，一脚踩在凳子上。
“吃饭还是找茬？”
舒梦春的声音很大，许多邻居都探头探脑地从窗户里往外看。
三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舒梦春的表情变得异常气愤，“凭什么拆？这房子又不是违章建筑，我和服务员也没做什么违法的勾当，你们凭什么拆我的店？”
一人摆摆手，估计是让她稍安勿躁，舒梦春也跟着摆手，一脸不耐烦，“别和我说那些没用的。”
毕方愁眉苦脸地站在一边，忧郁地看着他们，舒梦春满脸不快，“什么赔偿金不赔偿金的，我不缺钱，我只要这块儿地方。”
几人又吵了一会儿，三人总算是受不了了，离开时皆神色愤懑，舒梦春也气得够呛，毕方一反常态跟在她身后一声也不吭，像个没主意的小丫鬟。
看来毕方对于这地方要拆迁早就有所耳闻了，只是不敢告诉舒梦春而已。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传来舒梦春掀翻屋顶的吼声，“毕方，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瞒着我？”
麦克和我站在门口半晌都没进屋，舒梦春的怒吼唤回了我们的迷思。麦克抄起桌上小电驴的车钥匙，扭头看我，“苹果司康饼在桌上，冰箱里还有鲜牛奶，我出门一趟，很快回来。”
麦克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飘香厨房紧闭着的大门。锁好车，他悠哉悠哉地走过来，慢条斯理地说，“这下是确凿了，毕方的运气在屎里开过光，这次飘香厨房被划分在拆迁范围内。”
我默然，麦克往前走了一步，“你的仇家要搬走了，高兴不高兴？”
我一本正经，“没什么可高兴的，不是吗？”
麦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假如我和你再说一个消息，想必你定会觉得高兴。”
“什么？”
麦克用手在对面一排建筑前划过，“这么多房子里，拆迁的，只有飘香厨房一家。”
我将信将疑地凝注他，麦克像是让我心安似的又点了点头。
一整排房屋里居然只拆迁这一家，这实在荒谬到令人想要发笑，一想到刚才毕方的神情以及舒梦春不可置信的样子，我险些笑出声来。
这毕方的倒霉运真是闻所未闻，这样的命途真是令人叹服啊。
“是啊，我也没想到居然真的要拆迁，一开始在论坛上看到时我以为是谣言呢。”毕方坐在露天茶座里，垂着脑袋，一脸幽怨，“舒梦春在这件事上也要责怪我，怪的着吗？”
我心里已经点了点头，表面上自然不能附和，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麦克在窗口一边搅面糊，一边留心听我们这儿的动静，听到毕方说这件事与自己无关时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毕方当即朝他投去愤怒的一瞥，“有什么可笑的。当事人是你的话，你还能笑出来吗？”
“我笑是因为我不是当事人啊。”麦克一摊手，“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毕方无法反驳麦克的逻辑漏洞，叹了口气转过来对着我，“好在拆迁还有三个月，要是立马拆，舒梦春会赶在拆迁队前把我给拆了。”
毕方与我聊完天后的第二天，镇子上立马贴出了告示，我市推进城中村改造，乐音镇上的飘香厨房将在三个月后被拆除。
舒梦春这么急性子的一个人，在告示贴出来之后反倒不慌不忙，赚钱赚得更起劲了，毕喜与蒜泥曾经试探性地去打探过消息，舒梦春只是一声冷哼，“我看谁敢动我的店。”
一副流氓派头。
一个面无表情，走路生风，戴着墨镜的男人朝店里走了过来，手臂上挽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脸上挂着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她的半边脸，每走一步，就有香气顺着她能扎死人的细高跟往上飘，女人眉眼里有些虚荣，这香气却不虚荣，反而好闻得很。我的视线重新回到这个男人身上。
板寸头，紧皮裤，以及未被墨镜遮住的挺拔鼻梁，抿在一起的嘴唇。
我转身走近屋子，从包里掏出演唱会的门票，看了一眼上面的人物。猜测被坐实，我收好门票，走了出去。
女人摘下墨镜，“一份香蕉船。”
男人嘴边勾起笑来，“一杯意式浓缩咖啡。”
麦克和我同时走进店里，还没走到厨房，麦克已经长吁短叹起来，我推了推他，“怎么了？”
“天底下好看的女人都被闷骚的男人哄走了，”麦克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女人，啧啧有声，“女神啊。”
原来麦克在感慨的是这个，我就知道一旦出现漂亮女人他的关注点就一定在她们身上。
不过……门口那个女人有这么好么，我倒不觉得。
我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还是觉得没有好感。可能这就是雌性生物的天□□。
“她身边那个男人，长得没我好看，身材也没我高大，甚至还不如我懂得女人心。她点了一份香蕉船，他应该点一份类似的甜点啊。”麦克懊丧，“越想越不服啊。”
“你把八夏这个正牌女友放哪里？”
麦克幽怨地看着我，“我又没把她和八夏作比较，我只是想不明白她到底看中他哪一点而已。”
“这很显而易见啊，他模样俊俏……”
麦克插嘴，“没我俊俏。”
“身材高挑……”
麦克又紧跟着接话，“没我高挑。”
“有才华，名声大，钱财多。”
麦克沉默了，黯然片刻后，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抬起头单手托着下巴一脸探究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他有钱有名气？”
“他是雍劳啊。”
麦克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赶紧走出去仔细看了几眼，回来的时候长呼了口气，“这样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香蕉船，意式浓缩。”麦克声音很低沉，“请慢用。”
雍劳没有摘下眼镜，微微含笑看着对面的女人，对面那女人也很配合地抿唇娇笑。恋爱的酸臭味就是隔着一条过道也能弥漫过来。
我照例坐在门口，他们的细语一点点钻进耳朵里，什么“上次在橱窗里看到的那个包真好看”“送你”“哈哈哈我才不要呢”……
啧。
我的思绪跟着天上漂浮着的云朵远去了，从当年森林里神兽群像，再到现在过了一会儿话题竟渐渐到了我身上。
“甜点屋的老板娘好有气质。”
过了一会儿，只听雍劳说，“嗯，的确有气质。”
女人撒娇，“我不开心了。”
雍劳轻笑一声，不再说话，女人又说，“我和她，谁好看？”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女人的语气里已经强压着不快了，语气偏偏还是笑着，“当然要听真话。”
“你漂亮。”
她的语气一下子柔和下来，“假话呢？”
“什么老板娘，我没看到。”
桌子那头传来女人一阵阵愉快地笑声，若不是我现在面对大街，我可能会学着舒梦春那样，朝天翻一个大白眼。
“我吃不完了，这个甜点太多了。”女人嘟囔着，我起身时看到她手肘拄在桌子上，微微俯身，圆领下一片雪白，春光无限。我别过头，雍劳声音已经传来，“剩着吧，尝过味道就行。”
“我想你替我吃完。”
“我从不吃别人吃剩的食物。”雍劳的声音很平静，“我的咖啡也喝不完，我们都剩着就好。”
“为了我也不行？”
“为了谁都不行。”
我像中了邪一般，恰好在这个时候扭头和女人迷之对视了一眼，她羞愤地重新带上墨镜，提了包就要走。
雍劳坐在那里没动，待她走远后，才朝我招招手，“把这份香蕉船收拾了吧，我这杯能喝完。”
假如最初雍劳给我的感受是个讨女人欢心的花花公子，眼下的情况已经是大逆转了，神兽圈里，果然多奇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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