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艾绒草
“哼！‘玉七’根本没有齐止国的官员，亦无驻兵，你如何去上任？”顾往浅有些吃醋，意气奋发地质问道，以为拆穿了姬枫谎言。
玉七的确没有朝廷的驻兵，但那地界却很安生。据说曾经有一伙流窜的强盗曾想占据玉七矿区，可后来这伙强盗再也没有出现了，也有传闻说玉七矿区是仙师的地方，这伙强盗因触怒了仙师被杀光了。
媛儿偷眼再看这外乡人的时候，却发现他并未因顾往浅的话而恼怒，自顾自睁大两眼瞪住不断拱着他长衫的黑马，本就不干净的长衫又因此多添了些土，他却不忍心推开这马。
“扑哧。”媛儿忽地笑出声来，紧接着却捂住嘴，通红着脸向着姬枫问道：“您要进来歇歇脚么？”
姬枫揉了揉额头，无奈道：“这马一路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有一顿没一顿的，现在怕是饿得不行了，姑娘，能否给些草料？”
“有的，跟我来。”媛儿的尴尬稍稍化解，忙回道。
姬枫点头致谢，然后拍下了一下追影，低声嘀咕道：“辟谷丹也不吃，养你真是麻烦，早知道将你留在赵掌柜那里了。”
姬枫跟着媛儿往后院走去，留下顾往浅一人还留在茶桌旁。
媛儿走在姬枫的身边，传来姬枫身上的味道，发现姬枫并无商人那般铜臭味或是汗臭味，也不是公子哥们香料味，只是阳光的味道，暖暖的。
后院围栏下有一堆草料，追影低头闷吃，姬枫则是候在一边，思量着如何去玉七矿区。他若是不带着追影，速度必然会快很多，可是姬枫想通了一些事之后，发现他其实也不必着急的，于是边带着追影一路慢慢走来。
“你叫什么？”媛儿开口询问道。
“姬枫。”
“媛儿，”媛儿也听出姬枫口音是出云国的，便询问道。“你从那么远来，去玉七干什么呀？”
“门里安排的，我也不能决定的。”姬枫说的是实话。
媛儿以为姬枫口中的门派只是什么俗世中的门派，并不惊讶，“原来是这样啊，你不认识路一个人会很麻烦的。”
“慢慢走，总会找到的。”
媛儿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跳了起来，长发也跟着飘散，“对啦，我认识一个大哥他似乎一直往来两边，让他带着你去大概会好很多，而且他也是出云国的人哦。”
“这样么，那再好不过了。”姬枫也是露出些许喜色，朝媛儿笑笑。
这是媛儿第一次看见姬枫笑，突然发现这个外乡人也不是不会笑，可为何他的眼睛愁得像是盖着厚厚的雪呢。趁热打铁，媛儿似邀功一般“阿弟快过来，领着这个大人去找青山大哥。”
不一会一个十余岁的少年闻讯赶来，少年的衣裳比他这个远客沾的灰尘还厚，黝黑的皮肤很皮实，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姬枫，显然是疑惑阿姊怎么领了个陌生人来后院。
“带着客人去一趟青山大哥那里。”媛儿假装脸一板，让少年听话。
“又来支使我。”少年瓮声瓮气，有些不情愿，最后还是撅着嘴朝门口走去。
“那我的追影先放在你这把，让它好好休息一下，多喂些东西罢，这一个银铢算是给你的酬劳了，真是感谢了。”说着姬枫将银铢放在栏杆上，转身跟上男孩，出门去了。
男孩在城中七绕八拐终于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这里有一个不小的仓库，十余人在搬运一个个粗圆的麻袋，匆忙却有序。这些人背负一人重的东西，步伐却丝毫不乱，显然都是练武的人。
“青山大哥。”少年欢喜地叫了一声。
搬运的人中有一个壮实的汉子猛地回头，将双肩上的麻袋取下迅速叠好，他肩头上的两个麻袋足有他一人高，两袋同时取下堆好，这一手并不简单，普通人很容易折着腰。
汉子看见男孩，大声笑道：“小屁孩，你怎么过来了，不帮衬着你姐点，你父亲的病可要再养些时候。”
“我姐让我带这人过来。”男孩说着指了指姬枫。
这时青山也打量了一眼姬枫，眉头先是一皱，继而一松，问道。
“出云国人？”
“恩。”姬枫第一眼便看出这青山也是出云国人，因为出云国人的衣襟习惯“右衽”，皆是将左边衣襟压在右边的衣襟上，齐止国的人则是相反，这青山披着的外铠虽然是将衣襟遮蔽了一些，但还是能辨认出来。
“有什么事？”青山说完，便对男孩说道，“你先回去帮你姐姐。”
“我想去‘玉七’，却不识得路，听媛儿说你经常来往两地，所以想求你们帮忙，顺路带我一道。”
青山眯缝着眼仔细地打量着姬枫，姬枫感觉鹰隼般尖锐的眼神审视着自己，不过姬枫并不为所动，仍是静静看着青山，要是让一个俗世的人使自己变了颜色，那真是白瞎了东华门六年的修行。
“走过来些，让我瞧瞧清楚，还有你会干什么，能帮上什么忙？”看过姬枫两眼之后，青山戒备全无，显然已经同意捎上姬枫了。
姬枫走近些，瞧清了麻袋中的东西，这些麻袋虽然捆得扎实，却依旧漏出些东西，姬枫微微一惊，这些藏的严严实实的东西竟然是艾绒草。
这种草很普通，半尺高，根部木质，茎、枝均有蛛丝状柔毛，对温度有些挑剔，但是温度适宜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它最特别的地方是顶部的绒毛，会显出不同的颜色，一般是浅黄，偶尔也能见到褐色，很少能见到灰黄褐色。
姬枫认识这种草，在仙门之中称作验灵草。因为这种草的绒毛对灵力很敏感，会随着灵力浓度的变化而改变颜色。讲师喜欢将这些绒毛铺成一平面，然后让弟子在操纵灵力，在上面作画，随着灵力的变化，平面也是千变万化。
这其实是很考验一个弟子对灵力的操纵能力的，许是修炼了《炼阳化虚诀》的缘故，操纵灵力的算是独树一帜，即使不擅长作画，但是也能学得像模像样。不过这艾绒草虽在仙门有些用处，但是在俗世中却无大用，不知道这些人采了这么多的艾绒草是为何？
“练过武。”姬枫回道，“不过是几年之前了。”
青山大方地说：“哦，那你加入我们吧，既然会些武功，就算是我们的保镖。”
青山话一说完就有一人走了过来，戒备地看了姬枫一眼，附在青山的耳边嗫嚅道：“这…大哥，这不合适吧。”
青山一摆手，笑道：“没事，对了，你叫什么？”
“姬枫。”
“你先回去歇息下吧，我们明日辰时走，到时候你就在南城门口等着。”
“好。”
姬枫顺着原路返回，这七绕八拐的路姬枫倒还都记下了，回到茶馆，媛儿正在给客人添茶，那个质疑自己的少年也已离开了，也是，媛儿姑娘认识大青山这样的大哥，任他是谁想要在茶馆闹事也要仔细掂量掂量。
“姬枫，”青山低声道，“此人不简单呀！”
“大哥，你怀疑这人？”方才附在青山耳边的男子询问道。
青山摇摇头，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是这人的眼睛很可怕。”
“眼睛？”
“你看过他的眼睛没有，黑瞳，本应漆黑不可见底，可是我看他眼底空空落落的，根本不在意任何东西。
你见过老人的眼睛么，有些浑浊，更多的却是空洞，他们不是因为行事光明磊落，而是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所以将什么事情都看的淡了，不过我看这人甚至比老人更甚，甚至像，死人！”
“死人！”那人骇了一跳，“这。”
“他根本没有在意这里的任何东西，至少我看他的几眼里没有看出任何端倪，他要么是没有丝毫牵挂的死人，要么是什么都瞧不上眼的仙人……而且，你看见他腰间的那柄刀了么？”
“这是北方商晋旸开创的长刀，刀弧极长，是杀人的刀，不过长刀与重刀的材质不同，细长的刀身需要最精的铁，既坚且韧，才能铸就好的长刀，否则就是绣花架子，只是拿来看看而已，就是不知这人佩的长刀怎么样了？”
“必然绝世，你看他虎口的刀茧，那需要练习多久的刀才能练出如此厚实的茧，而且听他说他已经几年没有握刀了，那么之前他的刀茧必然更加惊人。而且他的脖颈和面颊上有几处细微至几不可见的伤口，那些本该是致命的伤口啊。”青山低低叹了一口气，“所以我说这人不简单啊。”
姬枫回到茶馆跟媛儿说了明日辰时就要离开，媛儿听了显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将青山大哥介绍给他了。
“追影喂得不错。”姬枫理了理追影背上的鬃毛，追影舒服地直打响鼻，“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你真的要去‘玉七’么？那边据说是仙师的地方，普通人去了就走不回来了。”媛儿有些担忧地说道，她还是不想姬枫去玉七矿区。
“仙师也无非是那样，想要的东西也许不多，最后也不一定能留得住。”姬枫的话倒不如说是自嘲。
“你知道仙师？！”媛儿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坐在姬枫的旁边，“你不如跟我讲讲仙师的事吧，就当是感谢我了，我听说仙师能移山填海，颠倒日月，不知可是真的？”
“移山填海应该是有的，颠倒日月我便不知了。我听说我们所在的位置叫墟地，共有有三洲半，像我们这样的小城在其中星罗棋布，亿万难计。
这三洲半中，每洲都有两面通天石板，这石板瞧去只是最普通的黑土，其实是‘鬼蠹’，是号称连鬼也咬不穿的石头，它亿万年不腐不蛀不化，从亘古而来，也只能消逝于往昔。
这通天石板高可通天，长宽也几乎不可计数，若是绕着石板走一圈，普通人怕是一辈子也绕不了一圈。这石板上则是刻着至道九天纹，这九块纹理是天下万千道纹的来由……”
“你见过道纹么？”媛儿好奇地看着姬枫。
“见过。”姬枫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木板随意在地上勾勒了四笔，“呶，这就是火之道纹。”
“哈哈，这明明是鬼画符，你画的还没有阿弟好呢？”媛儿看见姬枫在地上画的东西，忍住捂嘴轻笑。
“哈哈。”
……
媛儿觉得姬枫讲的每一个传说都很特别，每一个故事都不想错过，如果能在那样的世界生活，媛儿付出一切也都是愿意的。
偶尔，媛儿会提些问题，这是她的小把戏，希望姬枫能一直把故事讲下去，可以忘记了时辰，然后错过今日青山的马队，这样的话，姬枫就可以多留些日子了。
无尊道祖的故事刚讲完，洛仙尊的故事才起了个头，姬枫却突兀地结束了讲话，站起身，对媛儿笑笑，“你要休息了，都聊了一夜了，乏了，我也要走了。”
媛儿有些舍不得，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挽留的话，他们也才认识一天，
“你还会回来么，继续讲剩下的故事，我也好想变成仙人呀。”
“我不知道。”姬枫摇摇头，“不过，”
“不过什么？”
“仙人也无非是那个样子。”
媛儿低头思量，想不通，仙人怎么会和凡人一样呢？等回过神来，抬起头，姬枫已经一人一马消逝在大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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