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静云轩

二月十五很快到来，伴着明媚的阳光，乔嗣柔被一顶小轿抬进了静云轩的西配殿。

        静云轩位于东六宫的北边一角，据说离皇后的鸾仪宫、顾淑媛的景福宫很近，距御花园也不远。西配殿位于静云轩的后院，是孤零零的一个配殿，没有院子和耳房，隔着中庭的空地和几个花坛与萧美人的东配殿相对。

        青桃不知宫中凶险，还天真地张望着静云轩上方四角的天空，喜道：“前些日子下了好久的雨，总是阴沉沉的，今日良人入宫，天便晴好起来，真是吉兆。”见素纨横了她一眼，她也不怕，笑嘻嘻地与素纨一左一右扶乔嗣柔进了门。

        西配殿分前殿与后殿，各有三间房。进门便是一个高大的山水屏风，屏风前有一个长案，案上摆着一个铜制的香炉和一对青瓷瓶，炉中点着香，青瓷瓶中各有几枝桃花，桃花很新鲜，像是今日刚刚摘下来的，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乔嗣柔从屏风处右拐，略走几步，便进了右次间。右次间是会客的地方，贴着墙设有两面高塌，北面靠墙的榻略宽，中间有一个木桌，东面靠窗的塌略窄，两边各有一个小柜子，西面的墙下则又是一个摆着瓷瓶的长案。

        她摸了摸榻上铺着的软垫和靠枕，都是簇新的，布料柔软，绣工也精细，又看墙上挂着的字画，虽不是古迹，却也是技艺高超的当代文士的亲笔。

        又转身去左次间，只见一个矮塌和一个矮几，三面都是柜子，柜子旁设有盆架，柜子里有碗筷茶具等，应当是用饭的地方。

        绕过门口的大屏风向里去，便是西配殿的后殿了。

        后殿正中同样有一个宽大的高塌，铺着更厚的垫子，右边雕花镂空的隔断后是卧房，左边无隔断，先是一个精巧的小书房，推开书房里架子旁的小门进去，是一个放置私人物品的小库房。

        这样大致看下来，西配殿虽不算富丽，陈设有些简单，但是也算精巧雅致，稍作布置后，不失为一个好住处。

        在殿里走过一圈后，乔嗣柔在右次间的宽榻上坐定，西配殿的太监宫女前来行礼请安。

        良人按例应有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因此除了素纨和青桃外，还有六个新人。

        六个人一字排开，先行了个大礼：“见过良人。”

        乔嗣柔淡笑着让他们起身，目光从六人的脸上轻轻滑过：“今日初次见面，当认一认你们，你们几岁了，叫什么名字，进宫多久了？”

        一个鹅蛋脸细眉细眼的宫女回答：“婢子名唤吉祥，十六岁了，去年入的宫。”

        另一个圆脸圆眼的宫女也答道：“婢子名团圆，十五岁，也是去年入的宫。”

        四名小太监名为福来、福满、福平、福安，其中福来、福满和吉祥、团圆一样，都是内侍省分配来的新人，福平和福安入宫两年了，先前一直在这静云轩里当差，是萧修容近几日新拨过来的。

        两个宫女还好，面相身形都容易分辨。四个小太监一个个白净瘦弱，年岁相差不大，又穿着一样的藏青衣裳，纵然仔细听着看着，仍觉得分不太清。

        乔嗣柔身子向前倾了倾，轻声问：“你们的名字是谁取的？”

        福平比较机灵，瞥见其余几人都只顾着垂头沉默，没有回话的意思，便略抬头，流利回道：“吉祥、团圆、福来、福满都是内侍省定的，奴婢和福安是修容新赐的名，好让良人叫着顺口。”

        乔嗣柔又仔细地看了看他们，尤其记下福平和福安的长相，笑道：“都是有福气的好名字。”又让他们认一认素纨和青桃，“这一位是素纨，二十岁了，这一位是青桃，与你们一般年纪，她们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向来踏实稳重。今后饮食起居上的琐事，你们有不懂的，便去问青桃，再大一点要拿主意的事，我若不在，便去问素纨。只是她们初入宫，许多事少不得要向你们请教，彼此之间，都要多费心了。”

        八人互相认一认，叫了几声姐姐，乔嗣柔便发了见面礼。

        众人齐声道谢。

        乔嗣柔看着他们喜气洋洋的样子，也笑得温柔和气，作为西配殿的新主人，照例讲了讲场面话：“我这里没有旁的规矩，你们只需遵照宫规、遵从修容的意思做事便好。有功我会赏，有过也必须罚。”她留意着众人的神色，略一停顿，又道，“只是我身子不好，忘性也大，若有什么疏漏，恐怕会让有功的人难过，又怕你们暗地里立了功羞于告诉我。不过好在有别的法子，一会儿素纨会将你们八个的姓名籍贯等记下来，以后的好事、坏事都记在上面，我时常翻看着，便好赏罚分明了。”

        众人再次谢过，她点点头，便让素纨带着他们下去了。

        殿中只剩下她与青桃。

        得知乔嗣柔让她负责殿里的琐事，青桃很是欣喜，惊喜过后又有些紧张，她揪着衣角，期期艾艾地问：“良人……今后您的饮食起居，果真要我来管？在家中时，我……都是给其他姐姐打下手的，我怕……会有纰漏。”

        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乔嗣柔一笑：“素纨与我说，近日来你稳重了许多，似是突然长大了，我对你很放心。”

        青桃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中却还是顾虑重重：“不如……还是让素纨姐姐来罢？我跟着她学。”

        乔嗣柔靠在大迎枕上，含笑摇了摇头，道：“素纨自有别的用处。你年纪还小，又初入宫，有些不懂的地方也是应该的，却不用怕。不论在哪，用饭睡觉、梳妆打扮都是那个样子，不会有什么大的不同，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地方，问素纨、问我都可以，纵然果真出了岔子，你是我们乔家的人，我难道会不护着你？”

        青桃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婢子一定不负所托！”

        殿里阳光正好，四下安静。

        乔嗣柔拿起素纨早早准备好的单子，一项一项地看起来。

        单子上列着乔夫人给她准备的带进宫的“嫁妆”，很是丰厚。

        本来乔家世代为官，就有许多积蓄，乔濂在外为官十余年，更是收获颇丰。倒不是乔家热于敛财，这个年头，家中的土地、庄子、铺子，都是可以钱生钱的。乔濂郡守一方，各种年节、生辰，都会有许多大小官员送礼，这些礼物哪怕在皇帝看来，也是默许可以收受的。

        乔嗣柔入宫，因只是良人之位，不易招摇，入宫带的东西便尽可能地精简了，饶是如此，也是实打实地带了十几个大箱子来。乔夫人怕箱子多了太过招摇，又怕带得少了今后不够用，每个箱子里都是塞得满满的，几乎不留缝隙。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古玩字画、生活用具，应有尽有，还有几匣子荷包，荷包里装了满满的银钱，以供打赏宫人使用。

        青桃的目光在殿中转了几圈，兴致勃勃道：“宫里的东西果然是极好的，每一个都精细又大气，可是整个看起来，这西配殿却比家里还简单许多，夫人给您准备了许多贵重的摆件，您要不要去看一看，挑几个摆出来？”

        乔嗣柔拒绝了她的好意，道：“父亲即将离京，咱们宫里宫外无依无靠，不能张扬，一切用度都按着宫里的份例来。母亲给备下的东西，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才好。平时静云轩里有什么，内侍省给什么，我们便用什么，那些东西暂时不要动了。”

        青桃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理，便不再坚持。

        乔嗣柔看过了单子，便让青桃把单子放起来收好。青桃快步走进卧房，将单子放在衣柜的小抽屉里，刚回到乔嗣柔身边站定，便见到吉祥进来通传：“良人，鸾仪宫送赏赐的人到了。”

        鸾仪宫，是昔日的王贵嫔，如今的王皇后住的地方。

        乔嗣柔起身相迎，见利利落落的一个宫女领头走来，正是王皇后的贴身大宫女如意。

        如意生得高挑瘦削，顾盼神飞，进门便脆生生地给乔嗣柔行礼，将皇后的赏赐呈上来，说了好些吉利的话。

        “承你吉言，”乔嗣柔笑着让她起身，“多谢皇后娘娘赏赐，我当亲自道谢，不知娘娘现在可方便？”

        如意笑答：“皇后娘娘吩咐了，良人才进宫，一路车马劳顿，殿里又有许多事要忙，今日稍作歇息，明日一早再来拜见也不迟。”

        如意走后，谢贵嫔、王淑妃、顾淑媛、洛昭华的人也陆续到了，都带着不菲的赏赐。不过半个时辰，大大小小的盒子就放满了左次间的矮几和矮塌。

        待洛昭华的人走后，静云轩的主位萧修容才派了人来。

        来人是萧修容的贴身宫女若鹂，当真是个娇俏如黄鹂般的女子，说话也极熨帖：“修容说您这里应当不缺什么，不过是送些过来添添喜气，您才进宫，若有不适的地方千万要使人告诉修容，算起来萧乔两家也是亲戚，如今更是亲上加亲，您和修容一起住着，万不能委屈了自己。”

        京中的官宦人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姻亲关系，萧、乔两家亦是如此，虽算不上正经亲戚，萧修容说的也是客气话，却让人听着亲近。

        乔嗣柔笑得更柔和了，试探性地提出亲自向萧修容道谢。

        若鹂摆摆手：“您不必客气，入宫劳累，您歇着便好，住得这样近，何愁没有见面的时候？须等您见过了皇后，才好去见修容呢。”

        乔嗣柔含笑应了：“那日后便叨扰了。”

        萧修容之后，又有零星几波人来送礼。

        送走了最后一波人，乔嗣柔疲惫地瘫在榻上。她位份低，又是初入宫，需给众人留下个和善的好印象，哪怕是别的宫的宫女来了，也不免要起身相迎、笑脸相对，一通下来，身心俱疲。

        素纨已经回来了，将几个宫女太监的记名册放进卧房收好，走过来给她揉着腰，在她耳边低声道：“几个人入宫前的姓名、籍贯等都记下来了，只等……”

        话音未落，素纨便收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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