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假山之变
此后的两次请安，乔嗣柔都借故在中宫逗留，或借口自己落下了簪子，或停在院中欣赏新开的玉兰花，稍稍落后几步，不与萧美人同时出中宫，待众人走远，她才慢悠悠地走回去。
若静云轩有人问起，她便羞涩一笑，笑而不语。
一个微风习习的午后，萧美人一反常态，邀她去御花园赏花。
乔嗣柔从未去过御花园，又觉得萧美人来者不善，便带上了青桃、团圆、福来、福满去应约。出门前将四人叫过来交代：“萧美人最近奇怪的很，今日突然款款相邀，我总觉得不太踏实，可是她素来跋扈，我不敢不赴约，今日前去，你们几个要精灵点，多多留意。”
萧美人则带了知琴、知棋、知书、知画。
已是暮春三月，御花园百花盛开。小石子路上的两边，低矮茂密的叶子托着许多又大又娇艳的牡丹；稍远处灌木丛上，星星点点地挂满了拳头大小的蔷薇；一座八角的石亭周围，盛开着粉紫、粉蓝的绣球；零星几棵槐树上也满是淡黄色的槐花。
午后的阳光有些灼人，乔嗣柔顶着太阳跟在萧美人身后，满怀戒备，始终留意着四处有何不同。
待走到了一处假山旁，萧美人停下了脚步，回身望着她，虚假笑道：“乍然走动可真是累人，咱们去假山上的亭子里歇一歇罢？”
这假山很是庞大，用各种奇形怪状的嶙峋巨石搭成，长宽大概十几米，一侧有窄窄的台阶可以上去，假山顶有一个平台，距地有三四米，平台上有一处凉亭。
乔嗣柔跟着她走上去，细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假山顶的视野很是开阔，中心一个凉亭，凉亭四周铺着青石，青石一直蔓延到假山顶的边缘，边缘围着及臀的栏杆，凭栏望去，一边可将大半个御花园尽收眼底，另一边则只能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乔嗣柔小心地在凉亭里坐了。
萧美人面带瘆人的微笑，待她热情似火，一边让知书、知画顺带着给她扇风，一边邀她品尝知画亲手做的枣花糕。
乔嗣柔自然不敢吃她给的东西，推说自己牙疼，不可食用甜食。
萧美人不知是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听了这话也不恼，目光落在她身后整齐站着的四人身上，问：“你往日里出门都只带青桃和团圆，怎么今日连福来、福满都带来了？”
乔嗣柔笑得真心诚意，解释道：“我是第一次来御花园，殿里的宫女太监们都想跟着开开眼，我一想，多带两个人也不错，一来怕自己走着走着迷了路，二来也是带他们长长见识，便挑了四个人来。”
“哦？是吗？”萧美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乔嗣柔，捏起一块枣花糕咬了一口，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道：“见了他们，我倒突然想起来，今日该去内侍省取份例了，原本都是知琴、知棋带着小灵子他们去，可现在我把知琴、知棋带了出来，也不知那几个蠢笨的东西能不能想得起来。咱们的份例倒没什么，可修容那边卧病在床，恐怕是等不得。福来、福满既然在，就让他们跑回去知会小灵子一声，顺便跟着去内侍省，也好长长那边的见识。”
她如今掌着静云轩的事务，这样做无可厚非。乔嗣柔无法拒绝，只得犹疑地点点头。
福来，福满应声而去。
萧美人满意地站起来，扶着知琴的手，踱步到栏杆旁，望着竹林里错落的小径，唤乔嗣柔过去：“乔妹妹，过来，看看这竹林里的小野花，似乎比那边的牡丹、蔷薇更有意趣。”
这声“乔妹妹”听得乔嗣柔心中一凛，她站起身，也扶着青桃的手走过去，顺着萧美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竹林的地上长满了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因竹林鲜有人来，这些花草分外茂盛，格外有生命力。她也赞道：“果然素雅可人。”
萧美人盯着远处的花草，道：“这样看着，御花园的那些花儿都是俗物了。”
乔嗣柔笑而不语。
萧美人继续道：“乔良人也是温婉素雅的人，竹林这些花草刚好与你相配，青桃、团圆，你们两个去下面候着，让良人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采些花草带回去，好给你们良人装点门面。”
青桃和团圆都犹豫了，二人看看萧美人又看看乔嗣柔，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乔嗣柔道：“这倒不必了，西配殿里本也没什么可放花草的地方，她们两个笨手笨脚的，恐怕会踩坏了这片林子，拂了您的美意。”
萧美人的笑容骤然消失，冷声道：“怎么？我使唤不动你殿里的宫女了？去过承恩殿一次，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乔嗣柔猜到了她的意图，心中一动，忙解释道：“妾身不敢，美人既然是好意，我自然不当拒绝，青桃、团圆，快下去。”
青桃仍是犹豫，看着乔嗣柔欲言又止，却见她眼神坚定，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青桃放心了些，带着团圆下了假山。
宽阔又偏僻的假山顶上便只剩下乔嗣柔、萧美人，以及萧美人的四个宫女。
萧美人冷笑着让她站到栏杆前，撕掉了最后的伪装：“乔良人，看看罢，看这地上的野花野草，哪些与你相配。”
乔嗣柔走到栏杆前，看似放松地将手搭在栏杆上，仿佛听不出她语气中的恶意，回头笑道：“果然是极美，采些带回去，日日在花香中养着，陛下兴许会更喜欢我。”她眼角的余光扫见知琴已经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的萧美人则满目怨毒，她佯装不知，仍然笑意满满，故意激怒萧美人，“不如……美人也带些回去？兴许哪日便是您入承恩殿了……”
萧美人只狠狠地盯着她，沉默不语。
乔嗣柔回过头，继续看着竹林里的小径，她耳聪目明，又有武学根基，猛然感觉身侧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道，她立刻转身，见知琴的手直直向她伸来。
知琴要推她下去。
果然。
乔嗣柔一手抓住栏杆，一手伸出去，紧紧钳住知琴的手腕。
她看似娇弱，力道却大得吓人，仅凭一只手便牢牢地制住了知琴。她站得更稳了，喝道：“知琴，你在干什么！”又扭头看着萧美人，“萧美人，你要杀我！”
萧美人没想到知琴会失手，整个人僵在原地。
乔嗣柔却不肯放过她，握着知琴的手一松，任知琴向她扑来，无力地向后仰在栏杆上，同时扬声大叫：“救命！救命！萧美人要杀了我！她要推我下去！”声音之大，刚到竹林的青桃和团圆闻声，立刻向这个方向跑过来。
萧美人见事情已经败露，心中只有一个声音：绝不能让乔嗣柔活着闹出去！她索性冲了过来，帮着知琴一起推乔嗣柔下去。
两个人的力道一下子压到乔嗣柔身上，让她的身子晃了晃，看上去摇摇欲坠。她把腿卡在栏杆上，掌心蓄力，对准知琴的胸口重重地打了一掌，与萧美人纠缠在栏杆上。知琴倒在地上，捂住胸口久久爬不起，远处的知棋、知书、知画则被这一幕吓呆了，又惊又怕地愣在原地。
时机正好。
在萧美人用尽全力想把她压下去时，乔嗣柔的腰猛地一弯，半个身体悬在空中，萧美人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趴在了她的身上。知琴挣扎地爬起来，又要过来推搡，乔嗣柔在知琴碰到自己时猛地一翻身，借知琴之力，将萧美人甩了出去。
“啊——”
萧美人惨叫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乔嗣柔凭栏一看，立刻惊叫起来：“救命！救命！”
青桃和团圆还未赶来，周围全是萧美人的人。她一把推开已然呆掉的知琴，跑到亭中怔愣住的知棋等人身后，随手抱紧一人，哀求道：“救命，萧美人和知琴要杀我，你们要救我啊……你们救我，日后……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知棋、知书和知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她们显然是不知道萧美人的计划的，眼看着自己的主子张牙舞爪地去拉扯别人，反而自己掉下了假山，顿时都吓傻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又慌又怕。慌乱间，又被乔嗣柔抱着求救，头脑更加凌乱了。
青桃、团圆闻声赶来，也被吓了一跳，青桃大哭着抱紧了乔嗣柔：“姑娘！姑娘！吓死我了！还好！还好你没事！”
团圆还算镇定，她目睹了栏杆上惊魂的一幕，问：“良人，萧美人她……”
乔嗣柔瑟瑟发抖道：“萧美人和知琴，要推我下去……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拼命挣扎间……知琴似乎是疯魔了，突然伸手推了萧美人……待我反应过来，萧美人便掉下去了。”
她紧紧抓住青桃，如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快，咱们快下去，知琴疯了，说不定会过来推我们，快，快下去……”她又转头对着知棋等人说，“你们也一样，快下了这假山，她既推了萧美人，难保不过来推你们，你们帮了我……我不会让别人害你们的！”
忙乱间，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快宣太医，禀告皇后娘娘。”
乔嗣柔也战战兢兢道：“是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向喜欢我，定会为我主持公道的！”
待下了假山，福来、福满也回来了，他们还算镇定，了解了事情原委，将假山石缝里的萧美人抬了出来，放在一边的平地上。
萧美人只是昏了过去，却是脸部朝下摔下去的，一张玉容已然血肉模糊，众人看着无不骇然。乔嗣柔一边抽搭搭地感谢知棋、知书、知画，一边令福来和福满将知琴押下来。
知琴呆愣地被按着跪下，乔嗣柔抹着眼泪，道：“我不知我与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让你们如此费尽心机地来害我！先是借故让我身边的人离开，又让我去栏杆下站着，最后竟劳你们主仆两个来推我下山！好在老天有眼，你们害我不成，反而自相残杀！萧修容还在病榻，萧美人又成了现在这副样子，皇后娘娘定会为我主持公道，你这等纵主害人的恶仆，定当千刀万剐，以正宫闱。”
知琴仍然是呆滞出神的样子，乔嗣柔的话却重重地敲在了知棋等人的心里。
她们本是萧美人的宫女，不论平日里得了萧美人怎样的对待，终究是主仆，萧美人出了这样的事，不管是意外还是存心，她们终究难逃罪责。但听乔嗣柔一遍遍地重复，又联想原来在静云轩听说的皇后对乔嗣柔的看重，心中摇摆不定的天平突然偏了偏——萧美人之罪证据确凿，乔良人既得圣宠又得皇后看重，她们如实说，乔嗣柔会护着她们，她们如果撒谎维护萧美人，才会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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