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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湘夫人


与萧修容的一场针锋相对,乔嗣柔固然占了上风,却并没有因此心情舒畅。

        回去用过了早饭,简单地与素纨讲了讲萧修容、青桃之事,她烦闷地挥着团扇,躺在了后殿一张冰冰凉凉的竹榻上。

        她将素纨呈上来的香囊拿在手里,放到鼻尖仔细一闻,力图记住里面混杂着的麝香的味道,方让素纨将香囊放到最稳妥的地方收好。

        午睡醒来之后,乔嗣柔收到了承恩殿的消息。如今,赵珏宣她侍寝已经很频繁了,大约五六天一次,且并不限于夜间,今日便是让她午后过去。许多人私下里都说,她已隐隐有了独宠之相,西配殿众人更是日日期盼着她能怀孕生子。

        但这显然不可能。即使去过承恩殿许多次,她与赵珏,从未有过任何肢体接触。

        顶着正午毒辣的太阳,乔嗣柔上了承恩殿的小轿。

        她才醒来,头脑尚有些昏沉,夏日的轿中又总是闷热,入了后殿沐浴,热气更是熏得她头晕,好在前殿中的冰总是足足的,又放下竹帘挡住了炎炎烈日,她一进门,便觉得舒爽无比,连心都沉静下来。

        赵珏已然等在承恩殿里。

        他身着青纱袍,戴着青玉冠,难得在承恩殿里也将头发束起,露出细长的脖颈。他站在案前,手中提着一支白毫笔,专注的侧脸有几缕发丝垂下,墨色的笔杆衬得手指莹白如玉。

        乔嗣柔屈膝,无声地行了个礼,然后静静地走到案边。

        宣纸上的字笔触凌厉,颇有悲凉苍劲之感,整页只写了八个字,“事在人为,境由心生”。

        赵珏曾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亦曾是满怀信心与希望、准备大展拳脚的弱龄天子,奈何雄心壮志未酬,残酷的现实已将曾经的他击垮,如今活下来的,是个隐忍深沉的君王。

        乔嗣柔看着那几个字,心有感怀。她在宫中忍辱负重,赵珏何尝不是?朝堂之上受王侍中钳制,后宫之中俱是王氏或王氏亲近之人,与之虚与委蛇,赵珏恐怕比她还辛苦些。

        片刻后,赵珏停了笔,悠悠地将笔放在笔架上,他掀起那幅字随意放到一边,又拿了张作画用的软宣铺上,执细笔,似有作画之意。

        乔嗣柔乖觉地走到砚边,给他磨墨。

        磨墨看似寻常,其实很需要一番工夫。初时她性情急躁,总是将墨磨得太稀太浓,被谢翎训斥了好些次,后来才渐渐静下心来。她一手执墨锭,一手扶墨砚,每次只用小勺添指甲缝大小的水,又稳又缓地磨起来。

        赵珏亦是心无旁骛的样子,手下运力,在宣纸上来回渲染,不多时,便成了一幅湖上莲图。

        乔嗣柔将墨锭擦干,放回原处,移步到赵珏身侧三步远的地方,看那幅画。

        墨色的湖泊风平浪静,水面上莲花争相怒放,连圆圆的荷叶都带着凛冽的笔触。

        她轻声赞道:“应风披靡,吐芳扬烈,郁郁菲菲,陛下不愧是一国之君,区区莲花也能画得这般有风骨。”

        对于她的恭维,赵珏不为所动。他在旁边的圈椅上坐下,拿起一边备好的帕子擦着手,指了指那幅画,道:“写两个字来看看。”

        乔嗣柔恭敬不如从命,从他身边经过,不动声色地深呼了口气,却没有闻到往日的雪松味。她站到案前,将那幅画小心地挪放到一边,在另一张纸上下笔:“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那是一句楚辞,写的是湘水的景色。

        赵珏走近两步,端详片刻,见她的字秀美无骨,点评道:“花拳绣腿。”他已将乔嗣柔的性情底细摸了个大概,知她的温柔顺从全是表面功夫,内里一身反骨,没想到她会写出这样平平无奇的字来。

        乔嗣柔停笔,看着纸上的簪花小楷,道:“字如其人,妾身不想在笔墨上与人争长短,只求规矩、中庸罢了。”

        她的手紧了紧,一手扶袖,再次下笔。

        这次,她写下一个“忍”字,字形圆润,折角处很有力道,几个点很是利落,平和之中,暗藏锋芒,与刚才完全不同,令方才写下的那句话黯然失色。

        赵珏看着那个“忍”字,凤眼微眯。从前他还是皇子时,因生母位份低微,不得不韬光养晦,每每有人考校功课,他也总是写一手端正又不出挑的字来应付。为了让人看不出端倪,人前人后,他总保持如一,后来得了王氏与乐氏的支持,他才渐渐展露锋芒。

        如今的乔嗣柔,倒有些像从前的赵珏。

        赵珏又看了看她方才写的那句“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果真觉得这字规矩方正、兼具女子的秀美,而那个“忍”字暗藏杀气,让人忍不住心生忌惮。对于乔嗣柔来说,规矩方正、温柔无害才是最重要的。

        他将那句楚辞念了出来,道:“这是写湘水的辞句,你久在荆州,可曾见过湘水?”

        他若南巡,江水是必经之水,湘水是江水的一支。

        乔嗣柔写这一句话,就是想让他问的,她答道:“见过的,父亲来往于长安和零陵,总会走水路,此次随父亲回京,妾身亦有幸途径湘水。”

        赵珏挑眉,从长案边走开,踱步到他常用的那个长软榻边坐下,又问:“从零陵回长安的这一路上如何?”

        他这几年虽不太过问政事,但终究是个爱民的仁君。

        乔嗣柔也随他走过去,与他保持两米左右的距离,跪坐在地上。她回忆着一路上的经历,缓缓道:“陆路颠簸,行得很慢,水路快些,却晃得许多人头晕,一路上许多美景,青山绿水,烟柳画桥……一路上没有见到流民和山匪,遇到的百姓朴实良善,倒是有几个驿馆里的小役有些仗势欺人,禀了当地的属官后,倒也换了人……”

        赵珏面无表情地靠在软榻上,对这些并不惊讶,冷声道:“自古总是贪官污吏逼出刁民,祖宗治法本是为了惩恶治奸、以统天下百姓,如今却成了执法之人的倚仗、让他们狐假虎威。”仁民之心不言而名。

        乔嗣柔顿了顿,斟酌道:“百官大多都是爱民的,这一路上虽偶尔有听到百姓的怨言,却大多是和乐之声,常见良田千顷,无一寸废置,正是陛下圣明烛照之功。”她没有说的是,良田千顷,大多是王谢的土地,无一寸废置,皆因王谢各有成百上千的奴仆。

        赵珏早就听腻了这些恭维之语,对于她隐而不说的事,也依稀有耳闻,却因受制于人,不得不忍。正如乐皇后之死不是因为王贵嫔的妒忌心一样,赵珏与王氏的恩怨,归根究底,从不是因为儿女情长。

        自古有志之君与权臣,从来是不能共存的对立面。

        赵珏侧着头,凤眼幽幽地看着乔嗣柔,又问道:“荆州与司州有何不同?”

        荆州位处南方,司州位于北方,长安正属于司州。

        乔嗣柔虽不是真的在荆州长大,却也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于是娓娓道来:“妾身生长的地方是荆州南部的零陵郡,那里的百姓说起话来与长安很是不同,更软和一些;房屋的墙壁比长安轻薄许多,一些人家并不用砖瓦,而是用竹木;餐食味道清淡,偶尔会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气候湿热,蚊虫蛇鼠都很多;衣裳多用轻纱、苏绣……”

        她神情真挚,语气轻缓,在寂静的殿中,她的柔声细语分外清晰,赵珏半躺在榻上,微眯着眼睛,竹帘的缝隙里有细碎的阳光漏进来,照在二人的身上,给这幅美好的画卷添了一分温暖的色彩。

        赵珏身为天子,自小有名动天下的夫子教导,对这些并不陌生,只是书中所见、夫子所讲,终究与真正去过那里的人的所述不同。他抬手遮住眼前细碎的阳光,看着她问:“你可会说当地话?”

        乔嗣柔当然不会,她倒是会说淮南话,却不能提,只道:“妾身能听懂,却不会说。”

        赵珏又道:“竹木为房屋,倒是有趣,听说京中许多人家里也会盖几间竹木屋,以供夏日消暑,想来南北也没什么大的不同。”都说水乡女子温柔婉约,他当初却没从乐茗身上看出半点温婉性情,眼前这个来自荆州的乔嗣柔亦是面慈心狠,可见,南北纵有差异,也是有特例、因人而异的,并不绝对。

        乔嗣柔点点头,心中却是一凛。

        她脑海中闪过那一片无边竹林,因天气湿热,蝉鸣充耳,她一直以为当时她就已经身处零陵。但如今一想,忽觉奇怪。

        她刚刚醒来时,谢翎让她忘却前尘、重新来过,可见是不打算让她以乔嗣柔的身份入宫的,那她当时为何已经在乔濂郡守的零陵郡了?

        从前她便有些疑惑,自己是淮南王的幼女,即使被救下也应该在会稽,而谢翎身为谢家人,即使不在长安,也应该在谢氏的祖籍陈留,怎么会长时间的停留在零陵郡呢?

        虽说乔濂暗里一直是谢氏的人,但零陵郡隶属荆州,荆州刺史正是王三夫人的夫君、王家三郎王容。若要掩人耳目、护她周全,将她安置在陈留不是更好?

        谢翎和素纨一直告诉她,那里是荆州的零陵郡,她也从未怀疑过。但现在一想,她初次醒来后,昏昏沉沉过许久,即使谢翎暗自将她挪了地方,她也是不知情的。

        可是这有什么可欺瞒她的?谢氏究竟在图谋什么?

        此时却容不得她出神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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