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不在了
丁漠染有点坐立不安。
她很想私下问问大喵是怎么关注自己的，或者说，她好奇对方为什么关注自己，可是工作间里人满为患，大部分时间，她都被人山人海隔断在程序组的另一边。一群人围着美工刚出炉的设计图指手划脚，就差没把美工组老大的脑袋戳成马蜂窝。
丁漠染终于验证了一条业界残酷真理，设计师等于，设计尸。
要是她也像这样，每天被人否定，绝对早就死翘了。
相比之下，她在集美传媒受的那点苦又算什么，左右是生了病闭目塞听，上司那点小脾气，还降不到她。
严笑不放心，隔着落地窗不停地往她坐的地方打量，黄小天高大的身影与丁漠染的苗条作出了强烈的对比，黄小天的肢体语言丰富得过份，结果就是，丁漠染纤细的身板被挡住了一大半，只露出下点头发丝丝，乍眼望去，好像是丁漠染的头发长在了黄小天头上，令黄小天多了一点人猿泰山的既视感。
他忍着笑，拨通了公司法务的电话：“人在哪？”
电话里传来悦耳的男中音：“在剧作协会这边，我们请了几个专家会谈，不过对比的结果不可能马上出来。严总，上午我接到端木集团的电话，他们同意私了，不知您的意思是？”
严笑：“端木出多少钱？”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大概六百万。”
严笑捡起签字笔在手指上悠悠地转：“先吊住他们，找机会把价位抬高一点，就说我同意私了。”
法务：“啊？”
严笑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同意私了，不过不是现在，等一下再跟你解释，先让协会的陈教授听电话……”
……
丁漠染还是没找到机会和大喵说话，程序设计那边好像更忙一些，虽然他不是主程序，但也要看代码，他几乎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倒是黄小天，一边工作一边吃零食，还拉着丁漠染见识了一下他私藏的各种零食，丁漠染才发现这家伙连身上的T恤都印着烤肉的水彩漫画。一个“肉”字，粗犷如泼墨山水。
难怪这货长得这么高这么壮，敢情这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他买吃的。
丁漠染从他抽屉里抢出一盒饼干：“你怎么就一个人吃，给大喵也分一点啊。”说着往大喵那边挤。
黄小天一把抢回了饼干，直着眼睛道：“使不得使不得，大嫂，你给谁送吃的都行，就大喵不行，这只猫是皇家御养的，除了喵嫂谁也不能投食，特别是女人。母老虎下山你见过没，方圆百里，寸草不生。”说着，把还健硕的肌肉抖了几抖，犹有后怕的样子。
母老虎？家里有母老虎还敢在微博上瞎逼逼？丁漠染不相信，掏出手机飞快地写了一条私信发过去，内容很正经：“听说，C++语言，是最美的语言。”发完，然后迅速地朝大喵那边看了一眼。
大喵提着一支中性笔，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跟其他组的程序员做注解，并没有抬头。
私信提醒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令她感到无聊透顶。就在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作者群却热闹起来，有人发了一张街拍照，一个长腿男人的身影清晰地占据了画面的三分之一，背景因为镜头而产生了虚化，可是丁漠染仍旧一眼认出了集美传媒的写字楼。
当然，她也认出了那位长腿校草。
端木翔？他跑到集美传媒楼下去做什么？她把原图放开，仔细看了一遍，发现男人的手扶在一辆拉风的跑车上，跑车上载着一片汪洋的红色，像是被一重红毯覆住了。丁漠染猜，那是玫瑰，一整车的玫瑰。
作者群里已经讨论得热火朝天——
【六月夏】：这个就是端木集团的总裁，很帅啊，这身材，这样貌，可以做模特了吧？
【放羊】：那又怎么办？长得再好也是个贱人，听说他阅女无数，祸祸了无数红颜知己，身边的秘书为他做过四次人|流。
【数钱数到自然醒】：不会吧，报纸上没见过他什么花边新闻啊，没你说得那样吧？
【顶你一棒】：求扒求扒！我最喜欢听渣男故事了。
【蒜勒】：总裁不都这样，有什么好稀奇，你们天天看总裁故事，不都习以为常了吗？他以前念大学的时候就有很多女生倒贴的，至于现在为什么没有花边新闻……简单啊，人到混到了上市公司总裁这个位置，怎么也有一点手段吧？封锁消息呗。
【顶你一捧】（星星眼）：你好像知道很多内情的样子。
【蒜勒】（得意）：不多不少，我表姐就在那个公司里上班，听过一点风声的。
【数钱数到自然醒】（流口水）：你表姐有没有被他祸祸过？听说他来者不拒的，哇……要是我有机会……
【蒜勒】（鄙视）：有点骨气好不好，他是我们的敌人，麒麟数码是他创办的，曾静仪是他的女人，他连那种脏女人都要，哼哼，肯定是我见过最脏的男人……
对呀，麒麟数码现在是集美传媒的大客户，如果端木翔真和曾静仪有一腿，那他出现在集美传媒楼下也很正常啊。丁漠染都快忘了这一茬了。可惜严笑不是那种动不动就乱花钱的金主，他肯定不会“一时兴起”把集美传媒买下来搏佳人一笑。
丁漠染皱了皱眉头。
她很想参与讨论，又怕自己的身份太尴尬。
念书的时候，丁漠染的梦想是，出同人本，去日本看漫展，自己写的小说出版，最好能改编成电影游戏广播剧各种——可是她从来没有完成过任何一部小说，十部有八部太监，还有两部滥尾。大学里，她确实写过很多，后来，她变成了该死的活动策划，一直做着自己最不擅长的事。
她冒充编剧，很大一部分源自于网络的虚拟性，另一部分，却来自于那个植根在过去的小小妄想。
她收起瞎搅和的念头，转而把自己手上做好的活动方案通过蓝牙传到了笔记本电脑里。
聊天工具一闪一闪地提醒着新消息，一直从十条提示，增加到了九十九条。她没有看后来的消息，自然也看不到新发出来的街拍照片，在离端木翔不远处的街角，还站着一位手持鲜花的白衣男子，他远没有端木那么鲜亮夺目，却隐约透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温雅低调。跑焦的镜头下，他眉目如画，一双眼白分明的眼睛，蕴着层层水光。
那是一个眼角含情的男子，比之端木翔，绝对不差。
……
宁秋怡有种见鬼的感觉，她一下楼，就看见了楼下如明珠般璀璨夺目的两位美男子，一人豪车载鲜光，另一人是低眉捧着鲜花。两个人，把楼下剖裂成了两个世界，一边是浓墨重彩的油画，另一边则是江南三月的烟雨。
宁秋怡看了看手账上的日期，今天不是二月十四，也不是七月初七，怎么那么多人送花？
她朝那两位花美男看了两眼，徒地一阵忿懑涌上心头，竟觉得此情此景，格外辣眼睛。
凭什么？凭什么她艰苦奋斗三十载，亭亭玉立几十年，就是没有人追，非但没有人追，就连公司里接网线的小哥都看见她就退避三舍，好像她会吃人一样。她是那么优秀的女人啊，起码也能配得上这样的精品的男人吧？为什么她一个也没碰见呢？
反倒是丁漠染，莫明其妙就蹦出来一个关心她爱护她，不分情由支持她的男朋友，莫明其妙就嫁了一个多金又英雄的总裁老公，她什么都没干，甚至连撒娇卖萌都欠奉，仅是那么死板板地一站，好男人就来投怀送抱了。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也一代天骄，绝顶好女人，却要闲置在这里？还要为一个什么都不缺的死对头核辞职工资？
宁秋怡越想越生气，一把摘下了职业套装上别着的工牌，一阵风似地刮过端木翔身边。端木翔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工牌上的公司标志，他猛地伸手拉住了她，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宁秋怡心中由悲到喜，最后对上了端木翔那张阴柔如女子的脸。
端木翔松开手，礼貌地道歉：“不好意思，这位小姐，请问你是不是集美传媒的员工？”
宁秋怡脑子一片空白，好半天，才令两眼顺利对焦。
这这这这，这不是遇上帅哥搭讪了吧？她掩饰心中的狂喜，眨眼道：“是啊，我是集美传媒的，先生你找我？”
端木翔依旧优雅，他笑了笑：“不，不，这位小姐不要误会，我是来向你打听你个人，嗯……丁漠染丁小姐，你认识她吗？”曾静仪与丁漠染之间的过节他并不知情，曾静仪要面子，自然不会把自己败在一个“坐|台小姐”手上的事拿出去到处宣扬，就连报复丁漠染她也是一人单干的，端木翔对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恩怨完全不知情，他只知道，横刀夺爱很有挑战性，特别是从严笑身边抢人，这样，很有趣。
可惜，他带着鲜花站了一下午，却问错了人。
宁秋怡刚才冉冉升起的心，像坐过山车一样，滑到了谷地。
一个两个三个都来找那个没用的女人，她到底有什么好！
宁秋怡的脸寒了下来，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声道：“认识，我不但认识，和她还颇有些渊源。”她说着，却从眼角余光察觉到站在街角的白衣男子也往这边看，一双含烟入墨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她的唇。
宁秋怡心里“扑通”，像跳水一样，溅起了一片冰凉的浪花。
不会吧，这个男人也是来找丁漠染的？这女人不声不响地，竟招惹了那么多人？做活动策划，比参加相亲大会还容易找对象？宁姐姐完全不能淡定：“不过……”她的脸色更沉。
端木翔紧张道：“不过什么？”
那名白衣男子像瞬间转移一样，倏就出现在面前，也是紧紧地盯着她：“丁漠染她怎么了？”
两个人同时提到了丁漠染，但相互之间并不认识，于是免不了相互对看了一眼。
宁秋怡被这种关切的眼神灼伤，她一狠心，信口说道：“不过，她已经不在了……”
她没说丁漠染是辞职了，而是说她“不在了”。
端木翔之前见过丁漠染，稍微一猜就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可怜的是陈之，他听到宁秋怡这句话时，自动就脑补成了一串不幸，竟撑不住双脚发软，歪歪扭扭地摊在了地上。
啊，不在了……丁漠染她，不在了……他的脑袋里嗡嗡嘤嘤全是这三个字，其它的，完全听不进去。
他的染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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