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逃离
镰刀的刃部斜插进胡大夫的肩膀，鲜血顺着刀刃汩汩涌出，将他的长袍浸染。
就在洛尘想要用力将胡大夫的半边肩膀劈下时，娘临死前的音容忽然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像凝住了一般，停止了劈砍的动作。
“尘儿，要学会宽容，只有宽恕别人，自己才会变得快乐……”
洛尘只觉得双手脱力，镰刀应声而落，随后，他坐倒在地上，掩面失声。
“娘，是尘儿错了，你不要离开我……”
被洛尘先前举动吓得脸色铁青的胡大夫，在意识到自己终于逃过一劫后，顿时身子一软，两眼一翻，径自昏了过去。
…………
也不知哭了多久，当洛尘抬起头时，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房门敞开着，洛尘站起身子，走到门外。
一阵风迎面吹来，带着股雨腥味儿，将白日里的那股闷热感尽数吹散。
“大人们常说人死之后要入土为安，我得尽快找个地方将娘埋了才是。”
他在门前想了片刻，却想不出该把娘埋在哪里，于是便走到茅草房后面，在一棵大柳树下用手刨出了个一人大小的坑。接着，他又取过镰刀，劈下一段木头，费力地将其削平，做了一块木牌。
他想用这木牌给娘立个碑，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写。他以前是跟他爹学过念书的，可那也是在六岁之前了，再加上他的兴趣一直在习武上，所以会的字并不多。
洛尘摸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后，用镰刀在那块木牌上歪歪扭扭地刻下“尘儿娘”三个字，然后将其插到土坑前。
做完这些，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便又跑去采了几朵颜色鲜艳的山花，放到那木牌下方。
随后，他才走进屋内，把娘横抱出来，轻轻放进了土坑里。
今夜没有月儿，只有零散的几点星星，向世间洒落着微微的萤光。
洛尘借着夜色，凝望着娘那苍白而又安详的面容，终于忍不住，再度伏在她怀里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洛尘哭累了，便开始动手填埋。
他的动作很轻，也很慢，但每向土坑内洒去一捧土，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娘，尘儿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莫让尘儿担心……”
“娘，你若想吃些什么，便托个梦给尘儿，尘儿会去给你弄来的……”
“娘，待尘儿成人后，定会去往魔族寻到爹，到时候，尘儿会带着他一块来这儿陪你……”
“…………”
不觉间，土坑已被全部掩埋，洛尘冲着那块木牌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只觉得自己疲惫不堪。随后，他便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向那茅草房，只想蒙头大睡。
这时，天空中突然黑云翻涌，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紧接着，一阵杂乱的人声从山下传来。
“那人魔小子定然就在此处，也不知他将胡大夫掳到这里是要做些甚么。”
“哼！魔族的孽种，能干出甚么好事来？没准已经将老胡给生吃了……”
“你可别乱说，水瑶生性善良温婉，决不会让那小子做出此等事来。”
“我看你是被她的美色迷昏了头脑罢，良家女子又怎会侍魔族之人为夫？说不得那水瑶便是个狐狸精所变……”
“等待会抓到那小子，老子先断了他的双腿，让他再也休想为非作歹！”
“…………”
洛尘听得这些言语，向山下望去。只见不远处正亮着一排火把，一晃一晃地向上走来。
他心中大惊，忙躲进了旁边的杂草堆里，俯下身子，屏住了呼吸。
没过多久，那群人便来到了他的茅草房前，停住了脚步。
只听得一人喊道：“水瑶，快将那小孽种和胡大夫交出来！那小孽种今日里平白无故掳走了老胡，你若给不出个说法，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洛尘从杂草的缝隙中向外望去，只见十数名男子已围在了茅草房前，其中一个身着虎皮的魁梧汉子，一马当先地站在众人前方。
此人正是先前喊话之人，洛尘认得他，他是鹿俍寨最有名的猎户，叫做齐三，曾经还向他爹学过几手功夫。
那齐三见无人应答，便打了个手势，带着两人走进了茅草房。
当他步入房内，举起火把向周围扫视时，却看到了浑身是血、瘫倒在地的胡大夫，随即惊叫道：“老胡！？”
紧接着，他俯低了身子，伸手在胡大夫身上轻轻捅了几下，见没有任何反应，以为他已经死了，便悲恸地哭号起来。
房外众人闻得齐三哭声，纷纷抢进屋内，却发现他正紧紧抱着胡大夫的“尸首”径自流泪，便也跟着大哭起来。
闹了一会儿后，齐三站起身来，向众人道：“老胡定是被那孽种所害，咱们定要抓到那小子，为老胡报仇！”
说罢，一群人便蜂拥而出，高举着火把，开始四处搜索起来。
洛尘见状，生怕他们寻到了茅草房后面娘的坟墓，于是便一个箭步从杂草堆中跃了出来，大声说道：“胡大夫没死！我没有害他！我是请他来给娘看病的！”
他这突然的现身，却是将那群人给吓得一怔，纷纷呆立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向他望去。
“人魔小子！你竟然还敢现身！”齐三最先反应过来，将洛尘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他手中的镰刀上，“你说你没有害老胡，那你手里的东西是作何用的？”
“这……”洛尘被问得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
“水瑶哪？她又在何处？”齐三又问。
“我娘……我娘她死了……”洛尘低下了头，眼圈顿时又红了起来。
“好你个孽种！你不但害了老胡，竟然还害了自己的亲娘！今日若是不将你这狠毒的小子诛杀于此，谁知道你还会害死多少无辜之人！”那齐三本就是个莽夫，念及此处，一脸咬牙切齿地看向洛尘，恨不得将他活吞。
“你…你胡说！我怎么会害死我娘？我娘她是患了重病才走的！”洛尘气急，大声分辩道。
“小孽种，这些话还是留着去骗阎王老子吧！”齐三说着，向洛尘一指，大声喝道，“大伙一起上！给我打！”
紧接着，一群人纷纷解下系在腰间的武器，向洛尘步步紧逼。
洛尘见状，身子一蹲，脚下一荡，将离他最近的一人扫倒后，便掉转过头，拔腿向山下跑去。
…………
山中一片漆黑，道路十分难走。洛尘听得后方传来的阵阵喊打声，不敢停留半步，只是飞快地跑着。而齐三等人借着火把之光，也是拼了命的追赶，双方一时间竟是拉不开距离。
就在洛尘苦寻脱身良策之时，头顶上方突然间雷声大作起来，一道道闪电划破夜空，豆大的雨点儿随即瓢泼般落了下来，将洛尘的衣衫打湿，也将齐三他们的火把熄灭。
洛尘转头向后望去，见身后那一排火焰尽熄，暗道一声侥幸，便在下一个拐角处止住了身形，向侧方一闪，闪到一处山石后面，藏了起来。
眨眼工夫，齐三等人就追到了这拐角，可他们并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向下跑去。
好不容易甩掉追兵的洛尘，抹去脸上的雨水，长出了一口气，顿时瘫软得再也不想动弹。
“等等！”
这时，还没跑出多远的齐三突然叫停了身后众人，回过身子望向那山石处，说道：“那边似乎有那小孽种的气味儿飘来，过去看看！”
这齐三不愧是鹿俍寨最为出色的猎手，那鼻子练得简直比狗鼻子还灵，在这大雨中，竟也能嗅出洛尘身上的味道。
洛尘心中不住叫苦，只能挣扎着再度爬起身来，拖着麻木的双腿，向那山石后方的树林中继续跑去。
“果然是那小子！追！看他还能跑得了多久！”回到拐角处的齐三望见了洛尘逃遁的身形，当即又率领众人追了过去。
今夜本就无光，林子里更是黑暗，再加上这雨势愈下愈猛，视线只能照顾到身前丈许。
洛尘在林子里踉踉跄跄地跑着，身上的肌肤和衣物已不知被枝条划破了多少处，可始终无法摆脱齐三等人的追击。
也不知跑了多久，待他穿过这片树林，来到一片开阔地时，突听到前方有巨大的水声作响，定睛望去，却发现自己竟一路向上，跑到了他平日里练功的那瀑布上方。
“大伙儿再加快…些速度！那孽种…已经无路可逃了！”
齐三的喝叫声再度从洛尘身后传来，只是这次，声音里多了些气喘吁吁的疲惫感。
“真是阴魂不散！”
洛尘心里清楚，若是他落到那群人手里，怕是多半活不过今夜了，于是将心一横，大踏步向那瀑布跑去。
片刻后，洛尘在瀑布的上游处站定，向下望去，只见汹涌的水流在他眼前滚滚而落，狠狠地向下砸去。
洛尘并没有害怕，反而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一股勇气，向身后大喊道：“齐三啊齐三，你纵是真狗转世，我也能让你寻不到我！有种的，便跟我一齐跳下去！”
紧接着，他便飞身一跃，跳向山下那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之中，只留下刚从林子里钻出来的齐三等人，满脸震撼地望着他倏尔不见的身影，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
是谁……
谁在用毛布擦我的身子……
毛绒绒的，又暖和，好舒服……
是娘……定是她救了我……
娘……
一阵浓郁的酒香钻进了洛尘的鼻子。
“阿…阿嚏！”洛尘打了个喷嚏，悠悠醒转过来。恍惚间，他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鹿俍寨的家中，于是便张口喊道：“爹！娘……”
“这里没你爹。”一道陌生而又古怪的声音传进洛尘耳内，“也没你娘。”
洛尘被这声音一惊，打了个激灵，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抬眼处却瞧见一张小小的，长满火红色毛发的脸孔挡在自己面前，直将他骇得大叫出声，险些再度昏了过去。
他揉了揉眼睛，再度向那张脸瞧去，这才看清了眼前之“人”，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哪里来的野猴儿，差点儿没把我吓死！”
“野猴儿？”那猴儿似是有些恼怒，重重的一记拍在洛尘头上，“你爹娘便是这般教你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洛尘被这一爪打得直抱头，半天没反过味儿来，等他回过神时，却是突然间瞪圆了自己的大眼，捂着嘴巴怔怔的说道：“方才…是你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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