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丧失的记忆

　　今天，从上班到现在，青木健光都没有见到时妍的人影，但他也没有去打听她的去向。反正新的Case的方案和项目计划都已经通过审批，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主要是材料的采购和施工准备，也没有必须每天都盯着的事，大概她是借机休假了也不一定。

　　事实上，从青木健光来公司认识时妍的第一天到现在，他没有印象她曾经请过假。时妍似乎是个“工作狂”一般的人，做起事来风风火火而且经常加班加点，甚至为了确保项目进度，一度盯着项目组成员赶工到凌晨。平日里，就算没有项目，她也总是眉头紧锁盯着电脑，时不时会发一些邮件和各部门探讨流程优化和风险控制方案之类的事情。也难怪，工程部的经理曾经不只一次私下里评价说，时妍是整个项目部里最像“项目经理”的人，而其他大多数项目经理们，只不过是在当监工，照本宣科的执行既定的计划而已。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像女强人一样的女子，青木健光却总是觉得她在看自己时的眼神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复杂。他还记得刚进公司的第一天，当自己被总经理介绍给各部门的同事认识时，时妍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露出笑脸的人。一开始青木还以为她就是这样一种不苟言笑的个性，但后来才发现，其实在工作中她也会经常和项目组或办公室里的同事说笑打趣——除了自己。

　　——我有做过什么让她误解的事吗？

　　青木健光一度这样怀疑。或是，他几乎还是第一次来中国，也不记得曾经在美国有遇到过时妍，何来产生误解的机会？而，之所以说是几乎是第一次来中国，是因为还有一次中国之行，虽然不在他的记忆里，却在他的父亲和朋友的回忆里提到过。

　　这样说或许让人觉得很奇怪，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一种经历只存在于别人的回忆中！可是，对青木来说确实存在。因为，在八年前，还是大学时代，他在一次飞机着陆冲出跑道的事故中受伤，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那次的事故，据家人所说，是他从中国游学回来的路上发生的。当时，他乘坐的飞机在洛杉矶机场着陆时，大概是制动装置的机械故障而险些机毁人亡。好在机长是一个有着几十年飞行经验的老手，危机时刻借助机场中的障碍物，硬是将飞机停在了机场边缘。虽然仍然有两人当场死亡，一人在后来的抢救中身亡，并造成包括青木健光在内的十人重伤，但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青木健光是在事故后一个月多才从昏迷中醒来的，他的家人说都以为他从此变成植物人了，但他却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而且身体功能几乎没有出现什么大的问题，除了丧失了一部分记忆。

　　之后的几年，在亲友的帮助下，青木慢慢恢复了一些记忆，只是，关于那次中国的游学经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大概是因为当年他是他们学校中唯一一个获选且只身一人前往中国的学生，且也没有其他亲朋好友同行，也就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他在中国到底经历了什么，更无从帮他找回记忆了。

　　过去的几年中，青木健光也曾一度想回那所自己曾经游学过的学校看看，希望能帮自己找回点什么，但却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有成行。直到几个月前收到这家展会公司老板的邀约，请他来中国带领旗下的设计团队。

　　“咯噔”，笔记本屏幕上跳出来一条讯息，是项目部发布的新项目完成最终会签后的项目计划和设计方案文档的邮件。点开邮件中的PDF附件，在扫描文档的封面上，青木健光看到了时妍那隽秀的签字。

　　『为什么别人都用英文签字，你却用中文？』青木健光来公司后，第一次收到时妍送来会签的项目计划书时，曾经这样问过。

　　『我没有英文名。』时妍回答。

　　『在这样时代，而且在一个国际化公司，居然还有人没有英文名！』

　　『这有会可奇怪的？我是中国人。』

　　『话虽这么说，但作为要时不时和各国客户打交道的项目经理，‘时妍’这个名字，对外国客户来说不那么好读也不好记啊！』青木健光当时也不过是随口聊聊，并没有什么恶意，却不想对方听了一后，冷笑了一声——

　　『一个人会不会被记住，和名字是用什么语言写的似乎没什么关系吧？会被忘记的迟早都会被忘得一干二净。而且就算记住了名字，记不住名字的主人，也没什么意义吧！』

　　青木健光当时一头雾水，不知道时妍何以那般煞有其事地反驳自己闲扯的话语，直到今年的春节，在日本遇到一个人，才让他似乎找到了可能的解释。

　　那是今年的春节期间，应日本裔母亲青木美慧的要求，青木健光回日本与美国回来的母亲及儿时的玩伴汇合，到东京郊外拜见了自己的曾外祖母。曾外祖母已经100岁高龄了，这次母亲是分别十年后专程回来陪她过年并给她拜寿的。

　　虽然青木健光不是第一次回日本，但却是第一次来东京，因此少不了拉着青木去东京银座什么的地方逛街。

　　那日青木健光已经有些疲惫，但却执意还要去另外一处地方再逛逛，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让青木先回，自己独自继续逛街。虽然觉得丢下一个初来咋到的女孩一个人逛不太应该，但青木着实是提不起脚力精神满大街转悠，便约好回程的时间和汇合地点，自己在那之前先去另外一处的图书馆呆一会儿。

　　在地铁站分了手，青木健光刚走到站台上，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却是一张完全不认识的女子的脸。

　　『青木健光！』那张陌生面孔的主人却立马认出了他，还兴奋地说，『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果真是你啊！好久不见！』

　　这已经不是这些年来青木健光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境遇了，因为失忆他经常会被一些自己“不认识”的人如此亲密的招呼，因而他并不特别吃惊。不过，毕竟是和“陌生人”说话，青木健光的态度不太可能那么自然，似乎是误会了他记性差没认出自己，对方带着一点抱怨的口吻叨叨了一句『真是贵人多忘事！』然后才开始重新介绍自己。由于在地铁上，四下眼目众多，青木一时无法向对方说明自己“失忆”的情况，只好硬着头皮应和对方。

　　这个女子自称“乐姜儿”，从名字听来是个华人。然后，她说自己是青木健光曾经游学过的中国J大的同学，还一起上过课。这让青木心头一亮，因为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遇到了那段“失踪”的时光里的相关人。

　　当青木健光一边和对方闲聊一边盘算着怎么找机会向对方说明自己的情况，并请对方说说自己在J大游学时发生的事，却不想还不等他开口，那个乐姜儿突然问他：『你还记得时妍吗？』

　　“时妍”这个名字的出现青木健光耳畔响起的一刹那，他便一下子茅塞顿开——之前时妍对自己奇怪的态度，在这一刻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虽然青木健光还完全不清楚，乐姜儿所问的“你还记得时妍吗？”这个问题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隐约感觉到时妍似乎在那段“失踪”时光中，曾经扮演过不同寻常的角色。如果自己说完全不记得了，又没有合适的机会及时向乐姜儿解释，说不定会引来更大的“误解”。所以，青木健光犹豫了一下，用一句：『时妍她还好吗？』敷衍了过去。

　　『我也不清楚，事实上，你回美国后不久，我也离开了学校，直到今天我都没再和时妍见过面。』对方回答道，紧接着还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时不时会联系一下。至少，我知道她至今还是单身。』

　　为什么乐姜儿要提到时妍是单身呢？因为当时到了自己的转乘站，青木健光来不及探究答案便匆匆与对方告了别。不过，从乐姜儿的口气，青木健光听得出来，这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

　　“叮铃——”手边的手机响起了来电提醒，青木拿起了手边的手机一看，是打来的。

　　“.?”接起电话，青木用英文招呼道。

　　“在中国呆了这么久，你应该更习惯用中文了吧？不用迁就我哦，我的中文不比你差！哈哈！”电话里传来爽朗而清脆的声音。

　　是个华裔，她的父亲和青木健光的父亲在美国是生意上多年的伙伴，因此，和青木从小就认识。后来上大学时，他们进了同一所学校，又成了同学，因此交往甚好。

　　青木健光记得那天在日本地铁里遇到乐姜儿时，乐姜儿曾经问起，在地铁站口和自己告别的是不是自己的女朋友。他当时给出的答案是：『算是吧！』之所以会如此含糊，是因为虽然青木与并没有正式的交往，但却逢人都介绍说自己是青木的，以至于青木有时都觉得这件事成了既定的事实存在了！

　　“好吧，那就用中文。”青木并不与纠结，转而问，“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这个点……”他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钟，“你那里应该是午夜零点了吧？”

　　“错了！”

　　“诶？错了？”青木健光并不认为已经习惯全球到处跑的自己，会算错时差。

　　“是啊！我这里现在是下午12点。”

　　“咦……”青木愣了一下，便明白了什么，“你是说，你现在在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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