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好象对我有误会

　　『这是你的玩具吗？』

　　校园里，有些恍眼的阳光下，一个浓眉大眼、脸颊轮廓清晰、高大健硕的男生正站在时妍的眼前。他的手里拿着时妍刚刚骑车飞奔时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沙漏，就着阳光一边打量着，一边喃喃自语一般地问道。

　　——玩具？

　　时妍怎么都觉得这个字眼听起来怪怪，仿佛是在嘲笑着自己一般。男生手上拿着的沙漏，是时妍的心爱之物，还她八岁生日时妈妈送的生日礼物。

　　从收到这件礼物后，它就成了时妍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件。一开始她用沙漏给自己早晨刷牙洗脸计时，后来又给自己做功课练习题计时，当从中收获达成目标的满足感后，渐渐地，凡事做计划，恪守时间就成了一种甩不掉的习惯。这种习惯也让她收益良多，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后来有了手表，再后来有了手机，可以方便地用电子秒表计时或设置闹钟，但沙漏已然已经成了她的朋友，与之形影不离了。

　　『才不是什么玩具！』她有些愤然地一把从男子手中夺过了沙漏。

　　『不是用来玩的？那是做什么？计时？』男子一脸茫然地问，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你还知道沙漏可以计时啊？不然我还真当你智商有问题呢！

　　时妍在心里暗自揶揄着，嘴上却回答：『当然是计时，沙漏还能做什么？』

　　『不过，现代还有人用这个计时吗？我以为这东西早已经变成装饰物或玩具了。』男生扬了扬眉头，依然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问。

　　『随便你怎么想！』想着上课已经要迟到的时妍，根本无心和这个奇怪的家伙周旋，转身向不远处停着的自行车跑去，却听到身后的人嘟囔了一句：『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你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一个熟悉的声音，随着一样东西拍在自己办公桌上的脆响，惊扰了时妍的回忆。

　　“什么奇怪不奇怪的？”时妍皱起眉头瞥了一眼头顶上青木健光那张带着不满的脸。

　　“既然你说，在项目进度上是你项目经理说了算，是不是在设计方案上也应该尊重我的意见呢？”

　　“不太明白。我有表现出哪里没有尊重你了吗？”

　　“切！”青木轻笑了一声，指了指桌上他刚扔下的一叠图纸文件问，“那客户将设计又改回了原来的那个方案，怎么解释？”

　　“这样口子……不过，我没有要求他们改回去。”时妍将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回答。这样的对峙在她来说，近来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春节回来后接下了和青木健光合作的这个项目，这样的情形几乎每一两天都会发生一次。

　　“难道是他们心血来潮、出尔反尔？”

　　“这我就不知道了，”时妍耸了耸肩膀，“我只不过是将新方案的项目风险评估的结论告诉了他们。事实上，应该说是他们主动打电话来问，我就顺便告诉了他们这个结论。”

　　“结论就是展会前，按新方案做，展位工程将完成不了？”

　　“嗯！”时妍点了点头。

　　“那你在答复客户前是不是也应该告知我一下先？”

　　“你觉得在和客户举着电话沟通的同时，我还需要将我与客户交流的每句话都请示你，现实吗？”时妍反问。

　　“……”显然，这话让青木一时语塞。不过，很快他就笑了起来：“呵呵！原来你在这里等着呢！就因为我上次说和客户谈判过程中不可能所有想法都先请示你，所以你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回击我？”

　　“你想太多了！”

　　“是吗？”青木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头说，“看来这个世界上巧合的事实在太多了，所以我才忍不住会把不相关的事放在一起联想。”

　　“想通了就好。”时妍看了一眼桌上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钟，然后站起了身来，“我还有个会要开，如果你没有其它事的话……”

　　“我是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吗？”青木健光突然问。

　　“诶？”

　　“我怎么就觉得，你每次和我说话都在生着闷气呢？”

　　“有吗？”

　　“有的有的！”青木健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事实上，从进公司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有这样的感觉——呃！当然，这样说，或许真的让人觉得我想太多了。不过，说真的，至少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我还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觉得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觉得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这句话时妍似曾相识。八年前，自己与青木健光第二次搭上话时，他也说过这样的话。

　　事实上，在他们邂逅的当天，时妍与青木健光有过第二次碰面，只是他们并没有机会搭上话。那天匆匆骑车，好不容易踩着点赶到教学楼上课的时妍，不久便在教室里再次见到了跑上遇到过的这个说自己奇怪的男生。不过，他当时是以一种“万众瞩目”的方式——在所有人都到齐之后，被上课的老师带进来特别向大家介绍——出现在教室里的。

　　那天，时妍知道了青木健光的名字，并得知他是一个有着中日混血的、土生土长的美国人。“青木”是他日本裔母亲的姓氏。他之所以会来到时妍的学校，是因为一个为期一个多月的国际交流游学项目。

　　自从青木健光出现后，时妍班上的女生们在课余就多了一个新鲜的谈资，就算时妍本无心八卦，也难免不经意地听到很多关于他的信息，包括他是美国加州大学设计学院高材生……等等。甚至，还包括，他当时还没有女朋友的事实。

　　『人家有没有女朋友，关你们什么事呢？非份之想！』与青木健光邂逅一周后的某一天，正低着头看着书等着上课的时妍，被不远处正扎堆的女生们的八卦谈论打扰得恨不能塞上耳朵，『人家就在中国呆两三个月，难不成你们谁想和这个过路人谈一场闪电恋爱，还是想以后继续半个地球之隔的异地恋？太不切实际了……』

　　就在她想着怎么让自己的耳朵过滤掉那些闲言碎语时，突然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并自作主张的在她身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你好像很喜欢碎碎念啊！』一个带着一点奇怪口音的声音紧跟着在她耳畔响起。

　　『诶！』时妍吃惊扭过头，只见前面那帮女生正热议的人物本人——青木健光——正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坐在她旁边，并开始从书包里翻出书本放到桌上。

　　『你……干嘛坐这里？』意识到自己瞬间成了教室的焦点，时妍在周遭传来唏嘘之声的同时，用一种拒人千里的口吻问道。

　　『嗯？』青木健光听了扭头扬起眉头奇怪地看了看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问，『上课的座位不是自由选择的吗？难道今天有什么不同？』

　　『好吧，座位当然是自由选择的。但你不觉得你应该至少问一下旁边的人，这个座位有没有人坐吗？』

　　『哦，抱歉！』青木健光挠了挠头，然后一本正经且照本宣科地问，『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当……』时妍正想说当然有，却听得身后传来了乐姜儿的声音——

　　『当然没有！我可以肯定。』

　　『姜儿！你说啥呢？』时妍意外又气恼地瞪了一眼不适时宜出现的好友。

　　『我今天坐这。』乐姜儿一脸笑嘻嘻地指了指身边的一个空位说，『所以那个位置没有人。』

　　『喂，你……』时妍正想说什么，却见青木健光乐呵呵地冲乐姜儿做了一个“Okay”的手势，说了声“谢谢”，然后便转过身来扬着眉头看着时妍，那意思似乎是在说『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搞什么！』时妍对于好友突然如此配合“敌人”地当众出卖自己，即困惑又气恼。

　　『不要生气。』身边的胜利者青木健光仿佛看透了时妍时此心中的不解，压低声音地微微凑近身子说，『诚实地告诉你，刚刚其实我和Jean同学在路上碰到，是我让她把这个位置让给我的。』Jean是乐姜儿的英文名。

　　『为什么？』时妍愈发困惑了。

　　『因为我觉得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青木健光回答道，『上次上课的路上，我耽误了你吗？让你上课迟到。』

　　『诶，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所以遇到乐姜儿就问她。当我说起我们上次在路上遇到的事，她告诉我，你一定是生气我耽误了你的时间让你迟到了，因为你是个守时如命的人。』

　　『她还真多嘴！』时妍嘟囔着，偏头向身后不远处已经落坐的室友投去了一个抱怨的目光。

　　『你说什么？』身旁的青木健光没有听清她的低语。

　　『没什么。』时妍敷衍道。

　　『呵呵，』青木健光笑了，“你果然喜欢碎碎念！』

　　『谁在碎碎念啊！』

　　对言辞格外敏感的时妍，听到这个词儿仿佛被人形容成《大话西游》中的唐僧一般觉得羞辱，何况还是被同一个人、一而再地如此评价。

　　『我又惹你生气了吗？』青木健光显然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处境，一脸无辜地问，『上次在路上碰到时也是，为什么一冲我的表情总是显示你在生气呢？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不生气才怪！

　　时妍愤愤地心想。

　　上次，这家伙一开口就说自己的沙漏是“玩具”，好像自己很幼稚一样，然后又说自己很“奇怪”，现在又评价自己喜欢“碎碎念”……难不成让自己把这些话都当赞扬来听啊？

　　不过，事情想到这儿，再看看青木健光那一脸无知和无辜的表情，时妍似乎幡然醒悟了。说来也是啊，对于这个“”，中文本不是他的母语，用词生硬甚至偏颇，好像也怪不得他啊！而且，人家从小受美国文化熏陶长大，直言直语，有话就说也是可以理解……

　　终于明白自己面对“国际友人”，显得有多么不够通情达理的时妍，顿时脸上有些微热了起来——

　　『算了，也……没什么。』她吱唔着掩饰着自己的那一点点惭愧。正在此时，上课铃适时地响了起来，宣告闲聊八卦时间结束，大家都赶紧归位端坐开始投入课堂之中，让她松了一口气。

　　——怪只怪他长了一张中国人的脸，中文咋一听挺溜却偏偏又是个半吊子……不然我也不会误会吧！

　　时妍后来如此宽慰自己。

　　“……不过，”眼前依然在纠结着时妍对自己的态度的青木健光，依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如果我真的曾经有什么地方招惹你不痛快了，请务必告诉我，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应该道歉，或者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一下。如果真的是有什么误会，我也希望能有机会人我澄清一下。”

　　“如果有，我会告诉你的。”时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丢下了这样一句话，便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离开了办公室。

　　“即使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吧？”红娘站在办公室门口，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一对，喃喃道。她所说的话，正是时妍刚刚丢下最后那句话时，心中的判断。

　　时妍的判断是没错的。毕竟，对于青木健光来说，他的记忆中时妍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如果时妍主动跳出来提起他们曾经相爱过，即使不被对方视为疯子，也一定会觉得很可疑。

　　而且，就红娘这些日子来的观察，青木健光是一个相当自负的人，他不会轻易接受任何人给出的答案，在没有得到切实的证据之前。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阎君曾经想通过第三人的口向青木健光传达他遗失的那段时光中发生的一切，却并没有取得成功，反而让他变得更疑神疑鬼的原因了。毕竟，说自己曾经与一个在自己记忆中完全不存在的人相爱过，这件事要怎么证明呢？

　　至于阎君所托付的那个人，便是时妍那位多年不见的大学时代的闺蜜好友，乐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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