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尘埃定
清和十六，月儿正圆。这本该是沐钰与慕容雪大喜的日子，此刻，月亮的清辉洒满了整个庄子，庄内却没有一点声息，一派死寂。
云音化作了真身，落在沐钰窗外的枝桠上。沐钰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胸前的“雪隐”已经被拔去，那身大红的喜服也早已被换下，换成了慕容雪亲手给他缝制的白袍。月光柔和地洒在他的身上，他的周身似乎都在散发着莹莹光泽，只是那光芒虽足够柔和，却丝毫掩盖不住他身躯的僵硬。这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显然已经死去。
云音的心里五味杂陈，一时呆立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一呆，竟就是一夜。第二日天一亮，待她缓过神来，便见慕容雪已一身白衣，盈盈立于沐钰的床前。
青衣男子果真是个高人，慕容雪这么重的伤势，竟然一日便痊愈了。只不知道慕容雪看着沐钰这个样子，心里该是如何一种感觉？
云音飞近了一些，便见慕容雪倾身趴到沐钰的胸前，唇畔带着凄绝的笑意。云音听到她说，“沐钰，你等我，等杀了上官清云，我就来陪你。”
云音心里一急，化作了人身，便要冲进屋里去。不料步子还没有迈出，右臂便被人挟住。她侧首低头，便见到那淡青色的衣袖上，零零星星地绣着几枚竹叶。
“你待如何？”青衣男子眉头微皱，唇畔却依旧漾着笑意，声音温润，分外好听。
云音看他这样温温润润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便安定了许多，她冲他盈盈一笑，道，“多谢公子仗义相帮，救了慕容雪。”
青衣男子眉梢微扬，微微一笑，算是对她的回应。
“可是你虽救了她，只怕她却依旧无心活下去，”云音说着，目光便落在了房内的沐钰与慕容雪身上，她脸上的笑意微敛，叹道，“沐钰临死之前，曾拜托我，让我想办法帮慕容雪忘了这一切，沐钰不要她报仇，他只要她好好地活下去。”
“那她呢？”
“什么？”云音皱眉回首，待看到青衣男子云淡风轻、处事不惊的样子，不知为何又觉得安下心来。
“慕容雪呢？”青衣男子朝屋里望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看向云音，“你可想过，慕容雪是怎么想的？”
云音叹了口气，“她自然还是想报仇。”
青衣男子一脸悠然地摇了摇扇子，轻道，“还有呢？”
“还有？”云音皱眉。
“除了报仇，你可问过她，她是否愿意忘记这段记忆？”
云音尚在认真沉思青衣男子的这个问题，又听到青衣男子在她耳畔轻声叹道，“云音，我们谁都没有权利剥夺别人的记忆。不管这记忆使她快乐，还是让她痛不欲生，她能选择遗忘，也能选择将它们刻在心里。选择的权利在她，不在我们。”
云音将头微微垂下，低声道，“你说的有理，只是，我答应了沐钰的……”
“云音，不如我们打个赌吧！”青衣男子收起扇子，凝神看着云音，眼梢微扬，唇畔带笑，“如果她愿意忘记，你就给她吃药，若是她不愿，我们就不勉强。我赌她一定宁死都不肯忘记这段记忆。”
云音看着青衣男子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看了看趴在沐浴胸口的慕容雪，突然嘟囔了一句，“其实，我也觉得，她不肯放下这段记忆。”
青衣男子笑了，“既然如此……”
“我还是试一试吧！”
青衣男子哭笑不得地看着云音，随意摇了一摇扇子，笑道，“好。”
云音果真问了，果真失败了。
慕容雪说，“云音妹妹，这些回忆是我有生以来最为珍贵的东西，若是让我忘了，我便也与死人无异了。”
云音点点头，说，“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你放心，”云音正要离去，便听到慕容雪在她身后缓缓开口，“他想让我活着，便是多辛苦，我都要努力活下去。”
……
三日后，沐家庄一片红绸飘荡已变成了白绸飞扬，沐家庄对外放出消息，说是沐钰在大喜之日突然被刺，不治身亡，庄主夫人上官红芙也被刺成了重伤，正抱病在床。至于凶手，还望江湖好汉们协助沐家庄，将凶手查明，报仇雪恨。
前来吊唁的人很多，武林盟主与盟主夫人也是一脸悲痛地来了，一进灵堂，上官清云便惺惺作态地沉痛出声，“贤婿啊，到底是谁对你下此毒手？！待老夫查明，一定亲手为你报仇！”
沐家庄沉浸在一片哀戚之中。文墨在厅里沉痛出声，“还望各位英雄好汉移步前厅，我们庄主走得凄惨，文墨无能，未能查到凶手是何人，空有报仇之心，却是有心无力。还望各位高手协助沐家庄，一起查出凶手，为我们庄主报仇！”
晌午时分，武林各大门派都聚集在沐家庄的前厅，一起商量对策，缉拿凶手。沐家庄的家仆给在座的每人都倒了茶水，说是用庄主夫人亲手采集的雨前露和二月二的柳叶青烹制而成，入口甘甜清润，最是适合饭后饮用。
众人看庄主夫人虽重伤在床，仍记挂各位，礼数周到得很，心里一时又是感动又是惭愧，都接过茶水来细细地品，一面品着，一面各自交头接耳，叹沐庄主的君子之品，叹庄主夫人的贤德之才，叹老天有眼无珠，叹贼人心狠手辣……
一时间，大家都明显比之前更加义愤填膺了许多。在众多的猜测中，大多数人把目标锁定了“醉魔教”，唯有御剑山庄尹庄主与武林盟主对此猜测不以为然。
半柱香后，门外突然响起一声鸣笛。笛声来得古怪，却是十分的哀婉动人，众人一番面面相觑之后，不知不觉都沉浸在了这动人的乐声中，一个个凝神静听，四下里除了笛声，没有一丝动静。
一曲终了，似还有人仍旧沉浸在笛声之中，更多的人却已经拔剑而起，直直地向武林盟主刺去……
御剑山庄的尹庄主首先反应过来，提剑护在上官清云身前，大喝一声，“你们都疯了！谁给了你们雄心豹子胆，竟敢刺杀盟主？”
不知是谁冷笑了一声，骂道，“尹无痕，你个衣冠禽兽！偌大一个御剑山庄，竟甘于做这忘恩负义的上官清云的走狗，背着江湖正道，你做了多少不齿之事？！今日老夫就替天行道，灭了你这江湖败类！”
上官清云强自笑道，“各位莫不是听了什么谣言，怎得这样污蔑我上官清云？我上官清云为江湖……”
“我呸！”又不知是谁淬了一口，狂笑一声，“死到临头了还装！上官清云，你灭了你义兄满门，又造出醉魔教来祸乱江湖，居心何在？！废话少说，弟兄们快上，我们一起灭了这老贼！”
“各位既然不信我，也便休怪我手下无情了！”上官清云见势不妙，也顾不得装出那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运起功来便要痛下杀手。只是他刚一用力，脸色便白了几分，再一用力，竟生生突出一口血来。
“这茶水……”他立即便意识到问题所在，却是为时已晚。但见文墨冷笑着出声，“不错，是我们庄主夫人亲手采集的雨前露和二月二的柳叶青烹制而成，不过，我们夫人说了，单凭这些，必定不合您老的口味，故特给您加了点料。怎么样，味道还合口吧？”
上官清云显已恨极，目光腥红嗜血，额间的血管疯狂地跳个不停。尹无痕与几个落霞庄的人虽极力护他，奈何寡不敌众，很快便败下阵来。
眼看大势已去，上官清云如一匹困兽，近乎目眦尽裂地咆哮着，“来人！快来人啊！”
可是落霞庄的人手都在外面被慕容雪他们困住，自顾都还不暇，哪儿还能分出身来救他？！生死关头，却见上官夫人不知何时冲了进来，极力护着上官清云，妄图突出重围。
上官清云攀着上官夫人，仍是一脸被污蔑了的样子道，“夫人，他们不知听信了谁的谣言，已然丧心病狂，我们快……”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慕容雪一身白衣缓缓而来，衣袂翻飞，裙摆上依稀绣着几朵红梅。她的手里提着一把剑，是沐钰生前最常用的剑，此刻剑已出鞘，不知是沾了谁的鲜血，寒光之下，猩红的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待走近了，人们才看清，她那一袭白衣上零零星星的红艳斑点哪是什么红梅，分明是未干的血迹。
“夫人！”文墨上前一拜，众人才缓过神来，原来这便是慕容雪。
上官清云看到慕容雪提剑而来，只当是来救他，立马笑道，“芙儿来得正好，这帮贼子都迷了心窍了，竟要犯上作乱，杀了为父……”
“住口！”慕容雪恨恨开口，手中的剑便已指上了上官清云的胸口。
上官夫人吃了一惊，大喝道，“芙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慕容雪冷笑一声，“芙儿？谁是你们的芙儿？你们芙儿早在十年前就死了，死在我们慕容山庄，死在她亲生爹爹的一手安排之下。我慕容雪瞎了眼，这才认贼作父，白白被你们利用了这么多年……”
上官夫人一时僵直在那里，脸色惨白，没有一丝的血色，再开口的时候，分明有些哆嗦，“你……你说什么？”
“夫人，不要听他们胡说……”上官清云正说着，突然便没了声音。因为慕容雪的剑又逼近了一份，堪堪刺破了他的衣裳。慕容雪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开口解释，冷艳的眸子里丝毫没有任何的悲悯，“我说，上官清云灭了我满门，还错手杀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你……你……”上官夫人浑身颤抖地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不过片刻，她突然狂笑起来，“哈哈！报应啊！都是报应！”
她丢开上官清云的手，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就大笑着走开了，留下上官清云在那儿哀戚地看着她的背影大喊她的名字，她却恍若没有听到似的，只是笑着喊着，“报应……都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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