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如鹅毛般飘落，地面上的积雪已经有半尺来深，自从前些天下雪后，天气一直没有晴过，雪断断续续地落着。
岳仇将法拉利停靠在荼靡茶轩的外面空地上，刚从车中出来浓密的睫毛上便沾染上一片雪花，他眨了眨眼睛，那雪花便无声息地融进了幽深的眼眸，使得他的眼神在微弱的光线下更加清澈。
角落的那张桌子前没人，岳仇轻车熟路地走过去坐下来，然后要了一杯清茶，从杯中升腾起的袅袅白烟湿润他浓密的睫毛，他神色落寞地坐着，不发一言，好像在等待谁的到来。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客人，茶轩里的几个女服务员在吧台前偷偷地瞧他，不时低声议论他的长相，他上次来过茶轩，坐的同样的位置，英俊的相貌，高人一等的气质，茶轩的几个服务员都对他记忆犹新。
过了十来分钟后，茶轩的门帘被挑起，一个穿着蓝色羽绒服的矮个子男人拍打着身上的雪花进来，他瞧见坐在角落的岳仇，便立即端出一张笑脸。
“岳先生，我们又见了，我是葛洛。”男子欣然在岳仇对面落坐。
“有消息了吗？”岳仇开门见山。
“有一半消息。”葛洛脸上的笑容像受到冷气袭击凝固了。
岳仇神色严肃，道：“什么叫有一半消息。”
“我现在只知道她在S市，但是还没摸清她在S市的具体地址，所以说是一半消息。”葛洛坦白地讲。
“云期在S市？”尽管只知道一个大概的地点，岳仇还是为这个消息感到全身的血都热起来。“她去了南方？”
“是的。”葛洛点着头，嘴上的两撇小胡子抖动，接着道：“我们买通了B市火车站的一个工作人员，察看了8月16日当天的监控录相，在录相中我们发现了云期，她坐火车离开了B市。她乘坐的那列火车终点站是S市，当然她有可能在中途下车，因此我们又在各个站点逐个排查，这才查出她在S市火车站下车。”
“确定吗？”
葛洛没说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袋，倒出来几张照片。“这是我们从监控视频上打出来的照片，你看是她吗？”
岳仇着急地抓起照片，照片上面有许多人，拥挤的人群中有一个身着红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子，侧着半张脸孔，虽然不甚清晰，但那神韵还有轮廓无异像极了云期。
“是她，是她。”岳仇激动坏了，那天云期离家时就是穿的夏奈尔的红裙，还有轮廓这绝对不会弄错，他继续看其他照片，那几张稍微清晰，果然是云期。
“岳先生，如果要想知道云期的具体地址，估计还需要一段时日，其实你完全可以在S市登报寻找她，她一定会看到的。”
“不行，不能大张旗鼓找她，我不希望有无关紧要的人知道，而且这件事我也不想有其他人知道。”岳仇的手按在了桌面，他的心脏跳动得厉害，以至桌面水杯中的清茶氤氲出了细小的纹理。
“那这样只有再等些时间了，不过岳先生你放心，我们会尽快给你消息。”
葛洛走了，岳仇仍坐在角落的窗前，玻璃上满是厚厚的水气，他伸出手全部擦抹掉，窗外白蝴蝶般的雪花飘落，空气又阴又冷，可是他的心里却暖乎乎的。
绿色瓷杯中的清茶已经冷却，倒映出他模糊的面容，忽然他一个起身，撞倒了桌角，那杯茶溅了出来。
黑色的法拉利在寂静的雪地中慢速行驶，前面的世界白茫茫，仿佛根本没有一条路，或者那条路根本没有尽头。
回到云宵路的别墅，整个屋中静悄悄的，林中梦没有回来，岳仇想起来今晚在格兰云天酒店有个慈善晚会，林中梦受邀出席宴会。
岳仇走上二楼，经过舞蹈室听见里面有动静，他轻轻推开门向里看，甄珠正在里面练习舞蹈动作。这些天甄珠除了文化功课外，也在拼命练习老师教授的每个舞蹈动作，虽然年龄大了些，骨骼基本定形，但一个人要是拼了命去努力，什么事也就不难了。
甄珠穿着黑色的练功服，身材较前苗条了许多，胸部饱满，腰肢纤细，腿部的线条也很明朗，原先扁平的臀部也圆鼓鼓地翘起来。
“岳仇哥，你看我的舞跳得怎样。”她满脸笑意，在地面上转动着身体，开始很慢，慢慢地她就越转转快，整个脚尖都踮了起来，大约是转得太快，小腿肚开始抽筋，甄珠一子下就重重地摔倒在地。
“甄珠。”岳仇赶紧跑过去扶起她，急道：“你怎么了？”
“腿抽筋。”甄珠咬着牙，一手捂着小腿，面上的皮肤因为痉挛都扭曲在一起。
岳仇将公文包扔向一边，伸手揉着甄珠的小腿，从上往下的揉捏，许久甄珠才缓过气来。她脱掉脚上的舞鞋，只见十个脚指头都磨出了血泡，看着十分狰狞恐怖。
“甄珠你……”
她释然地一笑，撑着从地面爬起，一瘸一拐赤着脚走到墙壁的镜子前，欣赏自己在镜中的身姿。虽然练习舞蹈很苦，但是让她的身材变得凸凹有致，充满女人性感的味道。甄珠对镜子中的那具躯体满意极了，看着看着，她的眉梢又蹙起来。
“岳仇哥，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身材和相貌。”
“都很好啊！”岳仇直言不讳。
“你撒谎。”甄珠有些不悦，她看着镜子中的一张圆圆的脸，道：“你没觉得我头大身子小吗？跳舞的时候就像个陀螺，你见过谁顶着个大圆脸跳舞，那些跳舞的都是小小的脸，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还有一个非常漂亮的额头，这样跳起舞来美死人了。”
“没觉得啊，圆脸挺可爱的。”
甄珠手抓着头发，几乎要发狂，男人和女人的审美原来这么天差地别，她嘟囔道：“可爱不能用一辈子吧，难道几十年后还会有人说我可爱吗？”
“那你想怎么样。”
甄珠盯着镜子，里面那张年轻的脸，大约也只能和可爱沾上边。她咬着嘴唇，直到把嘴唇咬痛了才鼓起勇气，道：“我要整容。”
“整容？”岳仇吓了一跳，忙道：“你别发疯了，好好的整什么容，我就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
“不，我一定要整容。”甄珠的语气忽然坚定起来。
岳仇瞥着她，道：“就是为了跳舞好看吗？”
甄珠摇摇头，继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平凡普通的脸令她厌恶，这样的一张脸不应该出现在那样美好的躯体上。“我只是想比云期好，比她好一点就行了。”
“你为什么要和云期比。”岳仇不懂。
“因为老天爷太厚爱她了，她什么都天生的，相貌、身材和智商，而我什么都没有，只能后天来弥补，否则我站在她身边连当绿叶都不配。她是林中梦的女儿，我也是林中梦的女儿，为什么我这个女儿就做得如此差劲。在妈妈的心里，也会拿我们两个比较，现在她刚认了我，对我很疼爱，但时间久了她一定会后悔有我这样的女儿。”
岳仇听她娓娓说着，心里似乎有点理解甄珠的担忧，甄珠是个个性很强的女子，但他还是安慰道：“不会的，至少我不会觉得你比云期差，你有一颗永不服输的心。”
甄珠转过头看他，半晌道：“你也会的，永不服输的心只是不愿意服输，但结果却还是输了。”
顿时岳仇无话可说。
“听说所有的人都是上帝用泥捏的，我想上帝在捏云期的时候他心情一定很好，他或者刚刚和心爱的姑娘约完会，或者刚刚吃完一份美味的大餐；但在捏甄珠的时候，上帝他一定是失恋了，或者他、他不小心掉进粪坑里了。所以，我要做自己的上帝，重新塑造自己，让自己变得完美。”
岳仇瞅着她，她的脸上充满了落寞和从未见过的忧伤，其实甄珠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大而化之，她的心很细腻，也猜不透。原以为甄珠在和她的亲生母亲相认后会过上幸福的生活，但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多的烦恼和担忧。霎时，岳仇很想告诉她，甄珠你也是很好、很好的，但这样苍白的语言没有半点的说服力，他始终不曾说出口。
甄珠一瘸一拐走出舞蹈室，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回到卧室，她没有开灯，在窗前的椅子落坐。窗子没有关，裹着雪花的冷风强劲地从那里灌进来，桌子上一层冰冷的雪花，满头乌黑亮丽的发丝被吹得四分五开，飘浮在幽冷昏暗的光线中。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小照片，照片中是个年轻姑娘，鹅蛋脸，秋水般的双瞳，在风中飞舞的长发宛如一匹最精致的锦缎，她什么脂粉都没施，但已足够的美丽和时尚。
甄珠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下颌骨在腮下格外的突出，下巴又短又圆，脸上还有几粒雀斑。前两天她悄悄去整形医院咨询过，专家表示她的脸型非常适合整容。
“云期，这本来是我的名字，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名字，抢走我的父母，让我在贫穷困苦中挣扎了二十年。所以我也会不惜任何代价抢走你所拥有的，而且我会用你的脸来抢走他们，妈妈、岳仇哥，这个世上你所有在意的人。”
她自言自语，从眼眸中跳跃出的光芒冷得如同一把刀子，随时都会把手中的那张照片戳得稀八烂。
甄珠环视屋中，这是云期的房间，所有的摆设是云期挑选布置，即使没有她的气息，但是整个房间、整幢别墅，甚至在所有人心中，都保留了云期的影子。
“有一天我将会取代你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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