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低头
准备返校的时间，周广愚跟着周茂林去附近的公园转了转。中年男人在前座开车，时不时看看倒后镜。
黑浓的眉毛，冒着胡茬的下巴，如今的周茂林张了一副再平庸不过的脸。可周广愚在他的毕业照上看他，却是一个班里出挑的。
岁月就像沙一样，合掌也从指缝里落下来。
靠在椅背上，周广愚问：“干嘛突然带我出来？”
周茂林说：“这不是看你快开学了，补偿一下你。”
周广愚沉默一下，抠着衣服上的印花。她不需要，每每过节周茂林都不会出现，她习惯了他的缺失，再出现的时候就不像儿时一样感到快乐。
何况单独跟周茂林相处，是一件不大自在的事情。
周广愚不是爹不疼娘不爱，相反，周茂林胡沁芝两人虽说不上几句了，对她也有要求。
周茂林想让她念个好点的大学，胡沁芝就高些，想她自由进出高级写字楼，变得“有出息”。
冬日的森林公园人少，草坡上有人支起帐篷。远远看见沙画摊的小孩笑闹，周广愚坐在木椅上，周茂林给她买了一朵棉花糖。
周广愚不怎么喜欢，吃两口就拿在手上，周茂林看了一眼：“不想吃就丢了。”
周广愚找垃圾桶丢了，丢完回来，看见周茂林站在沙池旁边看小孩子堆沙子。
周茂林说：“你，看见你妈那个男朋友没？”
周广愚点头。
周茂林：“有我帅吗？”
周广愚：“……”她看了周茂林一眼，笑了一声，“你还怕这个？”
周茂林看着远处，摆摆手：“我年轻的时候还没怕过谁，一个班里，谁也帅不过我。”他下意识去摸烟，发现落在车上后，又停下了，含糊道，“这不是，不年轻了么。”
周广愚：“你想跟我妈复婚吗？”
周茂林说：“什么复婚不复婚的，你懂个啥。”
周广愚：“你还喜欢我妈吗？”
周茂林安静了一下，道：“这都这么多年了。”
他没再说下去，周广愚也没听懂，就不了了之。
·
寒假周广愚买了不少书，开学得用行李箱。她推着行李箱到楼梯间，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搬不上去。
她看了看，路过的都是些高一的学生，她不太好意思叫人帮忙，咬牙准备一格一格搬上去，突然有人问：“需要支援么？”
她回头，看见徐自成正向她走来。男生穿着一件紫色球服，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出于上次的心理阴影，周广愚避了避，没来得及说不用，就被他抢过手柄提上楼。
“你这还没有我的行李箱一半重呢。”徐自成帮她推到他们班门口，周广愚点点头，说谢谢，正要进门，又被他挡了一下。
徐自成挠着后脑勺：“抱歉啊，上次对你那个……太唐突了。后来齐思衡他们都把我骂了一顿，我当时看你挺对眼的，就有点冲动，你别往心里去。”
周广愚本身不是爱记仇的人，想着徐自成后来也没再找她，还是接受了他磕绊的道歉。这回半只脚跨进班门，就听见他说：“小周，你别这么冷漠嘛，咱俩说不准下学期要做同学呢。”
普通班要考进年级前六十才能跳班，周广愚知道这个制度，没再搭理。于是徐自成自顾自说完那句后也走了。
她来得早，班里还没几个人，屏幕上投影着最新的座位表。
她坐在六组，林恪坐在一组，跨了整个班的距离。而林恪的前桌，赫然写着姚娜的名字。
章兰正在座位上收拾东西，见她来了，平静地问了好。周广愚跟她搭话，得到的都是兴致不高的几句。
上学期开学以来，章兰就主动帮助她融入班级，是负责的班干也是细心的朋友，周广愚不好置之不理，于是午休前经常买多一份饮料给她。
章兰收了一个星期，就笑着拒绝了。周广愚蹲在她的椅子边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遇上什么事儿啊，章兰垂眼看着她，摇摇头。
周广愚就没再问了。
除了章兰，还有另一件事情让她挂心。
姚娜对林恪来电全班都知道，自然大家会有心起哄撮合。尤其他俩现在是前后桌，有次数学课姚娜问林恪借东西，一借到手，周围的人拉长声音：“哦——”
王丽敲着桌：“喂喂喂，你们少给我当鹅啊，这里不是荷塘。”
受了王丽这句提醒，大家才有所收敛。
但也仅限上课时间。
大课间，姚娜给林恪传作业，纸才落到林恪手里，他就被人按着头往前推，差点亲到姚娜。
“操。”林恪回头就看见后桌两个男同胞在窃笑，拿着纸扇过去：“有病没病。”
姚娜被林恪明言拒绝后就没再逾矩过，此时也只是尴尬地看着。
“帮你脱单呢小恪子。”陈子稷是其中之一，边嘻笑边被林恪打走。
尤其物理课，教具有限，两人合做实验，就数林恪跟姚娜那桌最闹腾。路过的都要调侃几句，后来姚娜不高兴了，人才悻悻然走开。
周广愚清楚这没什么，姚娜心里有数，会注意跟林恪保持距离，林恪也拒绝过她。可总是控制不住目光追过去，两个人靠在一起讨论数据啦，整理器材啦，收发作业啦。
在课上走神真是大忌。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开春，还没有好转。
直到春季篮球赛。
林恪这次没参赛，理由是期中考快到了。王丽劝了他几回，没劝动，放他去了。
后来周广愚问他，林恪接着水，分了一个眼神看她：“不想跟陈子稷打。”
自从上次在饭桌上，陈子稷抖落出她的秘密开始，周广愚就不再与他有任何交流。突然听见他的名字，周广愚呆了一秒，皱眉：“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不可以吗？”林恪接完水，让开位置给她，胳膊很轻地蹭她，像是猫咪尾巴蹭人腿的安抚，“你不用操心。”
他们的关系很奇怪。要说是男女友，两个人回到学校就没再牵过也没再抱过，还不如叫柏拉图。要说朋友呢，肯定又过线了点，毕竟没什么朋友会这么暧昧。
于是周广愚又转去问齐思衡。齐思衡虽然是大喇叭，在这事儿上却守口如瓶着，分外有求生欲：“他肯定有他的考量嘛，你就跟他一块儿看个球赛，多好，还得个免费解说。”
说到这个份上，周广愚不好不信。开赛那天，她带着作业去写，不过她并没有约好和林恪一起坐。
所以入座时，孙晓琴理所当然要来到她身边，正要坐下，就看见林恪三两步跳下台阶，率先扔了瓶水在座位上占位。孙晓琴目瞪口呆，指着就要骂他，林恪笑着，两指合拢飞了一下，神采飞扬：“谢了。”
“fff！”孙晓琴骂骂咧咧，f开头和s开头骂了一串，才下去找新座位。等林恪搬完水回来，顺理成章坐在周广愚身边。
正好开场。这场有a班，周围的起哄声大起来，王纯凌突然拉了拉她，指着场上的一个男生，说：“我原来喜欢的人。”
周广愚有些讶异，那个男生是年级有名的学霸，长相优越，她没想到王纯凌居然喜欢他，不，没想到王纯凌会有喜欢的人。
她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好：“哦，哦，那，挺帅……”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王纯凌旁边的章兰发出一声嗤笑。
周广愚：“……”
王纯凌随即瞪着章兰，章兰咳嗽两声，转头不看她。
都过了一个寒假了，两个人的关系依旧僵硬。周广愚觉得心塞，林恪凑过来，声音轻低：“我有个惊喜给你。”
周广愚的心怦怦直跳，好在周围的人都在为场上的人欢呼，没人注意他们。她也坐近了些，冲他摊开手。
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出现在她手上。
——一沓试卷。
周广愚觉得自己仅剩的那些浪漫细胞都被折磨没了，她扔回给林恪，林恪本就是逗她一下，接过去按开笔写题。周广愚用余光偷偷看，这沓卷子正是她上回去哑木写的，第一页的左上角正写着三个大字：周广愚。
好像无形中宣示主权一般，周广愚的心情瞬间好起来。
“你就告诉我呗。”周广愚用肩撞了撞他，林恪疑惑，周广愚弯了弯眼睛：“为什么不上场。”
林恪抿唇，看着女生整个人都要歪过来，伸手扶直：“不是讲了么，我不喜欢陈子稷。”
周广愚撑着头：“可是上一场你们不是……”
林恪低头勾答案。
周广愚皱了皱眉：“你肯定有事儿，是不是又哪儿拉伤……”
“我不是告诉你别管了吗？”林恪的语气有些凶了，紧紧攥着圆珠笔，“干嘛逼我说啊。”
“我，不是，”周广愚愣了一下，像是被迎面而来的冷水泼个正着，心口的温度都冷却下来。
也许是这阵林恪跟姚娜的事儿闷着也没个发泄的地方，也许是不喜欢林恪的缄口不语，但凡他换一个温和的说法，自己都不会这么不好受。
好像自己上赶着关心他，到头来还遭人嫌。
周广愚的表情也淡下来：“好吧。”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只能听见周围震耳欲聋的叫喊声。
半晌，周广愚的胳膊被碰了一下。她以为是林恪不小心的，往旁边躲了躲，随即又被碰了一下。男生温凉的指腹落在她的手腕上，像试图引人注意的小蛇，圈住她的手腕摇了摇。
周广愚心里想笑，表情却木然，看向他。却见一贯骄傲的人正小心翼翼看着她，试探着握她的手：“生气了？”
周广愚抽开手，却被他一把拉住衣服，旁边还坐着人，林恪不敢做什么，借着椅子的遮挡牵她。
“我，”林恪垂下眼睛，有些不好意思说。
他鲜少冲人低头，只是刚刚语气太冲，这会儿自知理亏：“就，上次吃饭，他不是跟大家随便说你的事儿吗，当时我就挺不高兴，后来他还天天瞎起哄，我……”
居然是因为这个，周广愚瞪大眼睛，忘了躲，任由林恪拉着她的手小幅度晃晃，像一只豹猫摊在地上乖巧地舔她。
就算有气都变成冰淇淋的尖角，融化成甜汤。
林恪在她耳边，借着漫天欢呼，小声说：“你要是有不会的题，我可以教你。你要是想吃糖，我兜里有橘子味的。你要是不喜欢看球赛，我就陪你聊天，聊什么都行，嗯？”
“你别生我气。”林恪的语气软下来，喊她，“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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