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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玉佩


第十七章

        浓郁的药香参杂着商聿似有似无的信引香气味,让殷栩生的狐疑慢慢放下,看了商聿确实病得不轻。

        他倒是好心思,殷栩生想。

        自己前脚没答应他要求,紧跟着就又继续生病,摆明了是自己不答应他这病就好不了。

        透过青色的纱帘往里看去,依稀可见商聿睡着时披散的长发。他的呼吸均匀,气息有些微弱,好在床尾的炭火燃着,让他不至于太过寒冷。

        殷栩生收回垂下的视线,细长的睫毛敛住琥珀色的瞳孔。

        他不知为何自己最后还是选择深夜前来。明明商聿只是一个附庸国的质子,哪怕在南殷薨逝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他现在却对商聿的病情如此在意。

        殷栩生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

        还未回到书房他就有些心神不宁,只得用批改奏折加以缓解。年末多事,批改到深夜已是极其疲惫。殷栩生原本想在皇宫四处走走散步,却不知为何最后还是走到了这偏僻寂静的幽篁轩。

        其他的宫殿早已灭了大半的烛火,只有守卫的侍卫和宫人还在值夜。唯独幽篁轩内灯火通明如白昼。

        端着热水和药材的奴仆来来回回地奔跑忙碌,阵仗很大却并未发出什么声响,想来是正宫中的那人睡了。

        庭院中的竹一如既往的青翠,只是雪太大落了满四周,又是漆漆黑夜,竹叶早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见到他的奴仆立刻跪下行礼。殷栩生抬手,殷德让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安静姿势,奴仆们便只微微躬身,然后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了。

        殷栩生一个人进入了商聿的寝宫,并遣退了宫内所有的仆从。

        “陛下……?”

        商聿的声音骤然将殷栩生的思绪拉回,殷栩生转过脸,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青色帷幕纱帘中探了出来,而后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帘幕。

        他的声音还带着才睡醒的迷茫,话尾音中也暗含一丝疑惑,好像已经清醒过来,却又好似还在梦里。

        直到看清了眼前的那人,他才不可置信地再次瞪大了眼睛,瞳孔里是殷栩生从未见过的喜悦。

        “你且躺着。”殷栩生将商聿轻按回床榻上,刚想要收回手,却被商聿抓住了手腕。

        殷栩生身上还带着从室外而来的凉意,指尖也是刺骨的寒。商聿捉住了殷栩生的手,轻轻一拽,殷栩生猝不及防,差点撞进商聿的怀里。

        就算是重病缠身,常年习武的商聿也比殷栩生力气大得多。又是才雨露期的虚弱时刻,殷栩生就算使了劲儿也没能从商聿手里挣脱开,反而还被他拦腰按在了床|榻上。

        “陛下前来,为何不叫人通报于臣?臣唯恐怠慢了陛下。”商聿的长发披散着,纯白的亵衣煨着暖意。

        “放肆!”殷栩生急着想要从商聿的禁锢中脱离,却不料商聿靠得更近。

        熟悉的烈日信引香一瞬间浓了许多,随着两个人情绪的变化,信引的交缠也逐渐紧密起来。最开始的时候是清清冽冽的晨日初照,而后花香慢慢浓郁起来,但仍然很淡,只有商聿能够感觉得到。

        “陛下言臣’放肆’,却又遣散了臣寝宫内所有的仆从,这是让臣放肆,还是不让臣放肆?”商聿一只手就能将殷栩生的两只手腕全部握住,他将殷栩生的手团在手心里,轻轻地呼着热气。

        “放手!”殷栩生气急,抬腿就对着商聿的小腹踹去。商聿也不躲,另一只手则探进殷栩生的大氅中,按住了他的腰身,将他的大氅剥离下来。

        殷栩生终究是心软,没有踹到商聿。商聿却好像是得了什么讯号似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弹开被褥将殷栩生一并也裹进其中。

        “你干什么?”殷栩生一下子推开了商聿。

        他这次没有再保留半分情面,力气又大又急,直接将商聿推离,头直接撞在了身后的床沿上。

        “砰——”的一声,又响又重。

        商聿却也不觉得疼,甚至连碰都没打算碰。只抬眼看了殷栩生半晌,微微曲起手指,想要去勾殷栩生的袖口。

        殷栩生心绪不宁,下意识就甩开了商聿的手。

        商聿狭长的睫毛轻轻略微垂下,视线也顺着殷栩生的琥珀色的瞳孔落到了他唇下的那颗黑痣上。

        殷栩生偏过脸,没有说话。

        商聿却能够从他的表情中意识到,殷栩生有些不高兴了。

        商聿攥紧了袖口,眸光在两个人的沉默声中渐渐黯淡下来,才意识到被撞的地方开始隐隐发痛,像是被主人欺凌而受了委屈的大型犬。

        最后他伸手去过殷栩生的狼毛大氅,披在了殷栩生的肩膀上,又将被窝里还热乎的汤婆塞进了殷栩生的手中,才道歉说:“陛下,是臣逾矩了。”

        汤婆里灌着热水,为了防止烫伤,外面还包裹了一层软布料。它并不重,放在手里也没有沉甸甸的感觉,反倒是热流顺着指腹流经全身血脉,让殷栩生冰凉的手心得到了些许的暖意。

        “下不为例。”殷栩生没有收下。他把汤婆重新塞回商聿的被褥中,撩开幕帘,披着大氅起身。

        “陛下,祈福之日可否让臣同去?”商聿再度恳求,“臣初到南殷,还未曾见过南殷热闹的皇都街巷。”

        商聿确实只是想要出宫。

        他虽师父游历时见识过,南殷的春节庆祝方式和北商的区别并不太大。只不过每年的腊月二十六殷栩生都会到国寺祭拜崩殂的前南殷帝皇并且为新一年的国泰民安而祈福。

        腊月二十六,祈福。

        这是南殷的习俗,写在南殷的年历之上。因此全国百姓都会在那一日进行祈福之事。

        ——为家人祈福,为事业祈福,为国家祈福……

        这一天也是皇家正式庆祝春节到来的开始,举国同欢。

        所以殷栩生没有理由不让商聿参与其中。

        殷栩生略微转过身,摇曳的烛火映照在他玄黑的龙袍上,却只有堪堪一半。他半个身子都笼罩在阴影里,显得有些阴沉冷然:“限你三日养好病。”

        不就是一病弱的质子,泡个药浴就能感染风寒,在他手里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殷栩生说完,不愿再与商聿共处一室,就直接离开。

        商聿摸着胸口,感受着额头的滚烫。

        刚刚骤然拉进距离已经是在挑战殷栩生的极限。商聿不断在试探殷栩生所能接受的界限范围。他逾矩,却也知道及时道歉。当最低界限被不断触碰之后,他再慢慢拓宽,慢慢攻略。

        这次殷栩生并只是言语训斥了几句却并没有怪罪,说明他的做法已经大有成效。

        再等这一阵风寒过去,他体内的毒就可以彻底清除干净,他也将有更多的时间辅佐他心上的帝王。

        现在殷栩生为坤洚,这很好;就算他不是,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毕竟斯人已逝。商聿想,现在陪在殷栩生身边的人是他。

        也只有他。

        只要殷栩生不动他,他就有机会。

        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机会可能,商聿也不想放过。

        他确实想去看看南殷的春节,但是这节日若是没有殷栩生又是何其的乏味。

        最美好的春节,只有他们能够一起度过的年岁。

        -

        已经是五更声断,殷栩生面对着书房内的画像,仍是了无睡意。

        “陛下,明日还要上朝,您早些……”殷德让端着新茶,战战兢兢地走到殷栩生身边,小声规劝道。

        “孤知道,你出去吧。”殷栩生仍望着那幅画像,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是。”殷德让便不再言语,他缓缓退出宫殿,嘱咐奴仆关上了宫殿的大门。

        良久过后,殷栩生突然站起来,从书架上取出一简单木匣。木匣上几乎没有任何的花纹,大小也超不过一本简书。

        殷栩生按动正中的开关,只听见“咔哒”一声,木匣外的机关立刻翻出,两边的阻隔慢慢退下,缓缓露出中间隐藏的东西。

        那隐藏之物正是殷栩生于封后大典上放置于殷律喜服上的雪山冷玉。纯白的玉佩在烛火下隐约透着些许寒光,玉佩下的穗已经有些陈旧了,可是殷栩生却从未考虑过更换新的。

        他轻轻地拿起中间的那枚雕花玉佩,拇指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其上的花纹。

        尽管那花样简单,雕刻得也没有那么精细。可每一寸对殷栩生来说都是那么熟悉,好像早已将这雕花的纹样刻进了血肉里。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在那玉佩的右下角,刻着一个小字“栩”。

        那是殷律为他雕刻成的。

        ——作为他十四岁那年的礼物。

        殷律的手总是精巧。他不知从哪寻来了一块碎成两瓣的雪山冷玉,虽然不大,但对两个生活在冷宫中的少年已经是无价之宝。

        殷栩生和殷律各拿了其中一瓣,雕刻一幅画作为送给对方的礼物。

        殷栩生那块是殷律刻的,殷律那块则是殷栩生设计的。

        殷栩生的雕刻技术比殷律好很多,寻常都是殷律看殷栩生用石头刻一些小玩意交给宫人们送出去换点钱财。因此殷殷栩生的那块也是殷律第一次上手。

        虽然花纹有些歪歪扭扭,但“栩”字却刻得极为工整,反倒看起来与整幅图格格不入。

        可惜故人不在,往事成空。

        殷栩生凝视着玉佩上的小字,终还是再次将它佩戴在了腰间的鞶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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