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李家寡妇的房屋简陋，只有一间房，吃住都在这间房内。靠近灶台的那处，木柴胡乱地堆在一起，土墙被烟火气熏得黑不溜秋，灶火只剩下零星的火星。

        饭桌在房间的正中央，另一面摆放着简易的木床，比驿站的床稍微好些，却远远比不过阮春云家的那张豪华大床。

        赵东躺在饭桌旁边的地上，几人俯视看着他，他也不觉别扭，一双肥胖的手往衣衫内抓着痒，有一下手劲过大，划拉出血迹，把外袍都染红了。

        和砺道：“赵东，你还想矢口否认么？”

        赵东眼珠子转了转，道：“给我把身上的痒止了，我再告诉你。”

        和砺看向居榭，居榭道：“恐怕要你失望，这瘙痒不到一个时辰是不会止的。本来药粉是外用，内服的话，疼痛感要强上一倍，接下来一个时辰内，你也只好忍忍了。”

        赵东气得挠痒的手都在发抖，一双眼睛瞪圆，像是要吃人，他咬牙道：“你们出去，我要单独与他说。”

        不用明说，几人也知道他指的是和砺。

        赵东何等人，早在白日下人围攻他们时，就看出了和砺是他们中地位最高之人，一脸稚嫩，不会武，受几人保护，而且屡屡发言，都是和砺出声。

        苏宇立刻道：“不行。”

        赵东轻蔑道：“怎么，我都这样了，还怕我对他下毒手？”

        苏宇态度坚决：“那也不行。”

        赵东把眼睛一闭，不说话了，一副谈不拢不愿交谈的姿态。

        和砺道：“你们出去吧。”

        苏宇道：“厉公子，这赵东一定是想耍什么花样。”

        和砺道：“无妨，没什么可怕。”

        赵东的体型是和砺的两倍有余，但的确没什么可怕，他身体差，甚至走几步路都嫌累，就算硬搏，和砺也不见得会落人下风。而且赵东此刻全身瘙痒不止，也无暇做多余之事。

        当然，还有更为重要一点，苏宇他们肯定不会离得太远，也绝对不会让和砺出一丁点事。

        房内只剩下和砺与赵东时，赵东终于又睁开了眼。他强忍着一身痒意，颇为趾高气扬地说道：“扶我起来。”

        这赵东胆大妄为，借着人有求于己，有恃无恐，把人当做下人使唤。

        和砺微抿着嘴，目光漠然。

        赵东道：“你想要从我口中听到你想听，不做点事怎么行。”

        天底下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和砺说话，就算他脾气再好，也绝不包容目中无人之人，他道：“要我扶你，你可知扶的代价是什么吗？”

        赵东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倒是听出了一些意思，道：“哦，不知要什么代价你才能扶？莫非你的身份地位，从未做过服侍人这等事？”

        与如此狡猾的赵东对质，和砺没兴趣与他兜圈子，道：“今日我的人发了信鸽，直接送到刑部，不消一日，便有官兵前来捉拿你。不提杀人命案，光是称霸一方，□□百姓，便足够你入狱几十载。你从小衣食无忧，恐怕没受过牢狱之苦，也不知能撑得到几日。”

        赵东沉默片刻，道：“你到底是何人？”

        和砺本不想透露关于他身份的任何信息，但被赵东的举动惹恼，面沉似水道：“你不是自诩聪明绝顶，怎会猜不到我是谁。赵东，这莫山村的几条人命，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要你背上这罪名，身败名裂，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让赵东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翩翩少年。他衣衫看似平常，一张脸清秀无比，却有股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凛冽气势，仿佛此人就该是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

        赵东心道，他可能真惹了不该惹的人。

        他曾听京城的公子哥们说起，少年天子常年居于宫中，明明过了弱冠，却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不近女色，不通人理，整天只知朝廷公事。让花天酒地的公子哥们甚为不解，天子手握大权，本应有机会尝试各种新鲜事物，可他却过着老头子一般的生活，毫无激情可言。

        公子们没机会见到少年天子，都是从当大臣的爹口中听到的零星片语，结合种种迹象来看，不会真有这般巧合，眼前这位少年是那位天子？

        原本打着被人告发，进了京后找关系疏通，逃过一截，现下看来，皆是化为泡影。

        赵东有生之年，头一次感到了惧怕。

        赵东摸索着坐起身，没气力站起来，拉过一张椅子，靠在椅子腿上。赵东道：“倘若我说明原委，可否免我一死？”

        和砺负着手，居高临下道：“你也知你自己该死，这么看来，这里的几条人命，皆是出自你手。”

        赵东道：“你想听什么，福缘店二人之死，还是阮春云的死？”

        和砺道：“你是如何下手的？”

        赵东道：“我有的是钱，还怕找不到人给我做事。这里的人都贪财，给一点小财，就要给人做牛做马，拦也拦不住。不过想从我手上得到钱财，也不是那么容易。”

        和砺道：“你威胁他们？”

        赵东哼道：“这位小公子，钱财不是万能，但没钱财可是万万不能。替人办事嘛，总要懂点规矩，没规没矩不成方圆，这道理想必你比我更懂。我只是让那些人口风紧，别多嘴，有何不妥？”

        和砺道：“你广撒钱财，让这里的人皆成了你的眼线，如此费心，何必？”

        赵东道：“小公子的话不对，撒钱财不是我所愿，我喜好敛财，尤其喜欢看白花花的银子进我口袋。此等滋味，比吃了美味佳肴还让人高兴。”

        也不知赵东是否故意跑偏话题，越扯越远，和砺反应过来，重新问道：“你是如此杀害孙扁等人的？”

        赵东道：“福缘店的掌柜和小二不是好东西，不仅不听话，还喜欢闹事，我早就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可惜那二人不好对付，只得想其他办法。”

        福缘店的二人恶名昭彰，和砺也打听到了。他们与赵东作对，甚至非礼赵东的女人，赵东气不过，派了人去围攻二人，但派去的人不是二人的对手，反而被他们打倒。

        和砺道：“因此，你暗中加害于他们。他们一人死在细线之下，一人死于毒发。”

        赵东转头看向和砺，道：“你是想试探于我？”

        和砺回视他，道：“一日绝命之毒，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赵东道：“天下之大，没有花钱买不到的东西，也没有办不成的事。”

        他几句不离钱财二字，故意强调自己将此看得很重。和砺却觉得头疼，赵东不好生回答，老爱扯些乱七八糟的，想得到关于命案的答复，煞费心思。

        赵东左右不肯主动交代，和砺先提起自己的推测，单刀直入道：“按照你所说，你很早就有想杀福缘店二人之心，几日前他们非礼阮春云，让你有了更直接的动机。你找人买了毒药，设计让人假扮乞丐，接近福缘店二人，伺机下毒，得手后，又对阮春云下手。也许阮春云的确如你所说，与孙扁勾结在一起，你气愤自己的女人背叛，每日毒打她泄愤，逼人自缢。可是如此？”

        赵东懒懒抬眼，道：“你是如何推断至此？”

        和砺不想再被赵东岔开话题，道：“是与不是？”

        赵东仍旧不肯乖乖作答，挠着痒扶着椅子，想要撑起身，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地上坐久腿麻了，他起到一半，歪歪扭扭往一边倒去。

        本来他与和砺隔了半个方桌，但赵东倒下时，推了一下桌子，扯着桌腿挤向和砺那方。桌上的碗筷因桌子倾斜，纷纷掉落在地，菜汤洒了一地，瓷碗也摔碎了。

        碎掉的瓷器锋利无比，弹起来划到和砺伸手扶桌的手背上，顿时，和砺的手被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流了下来。

        嘈杂的动静传到了屋外候着的几人，苏宇最先冲进来，扶住和砺，对着赵东漠然道：“你果然有诈。”

        赵东摔倒时，笨拙地撞到了头，咚响了一声，震得头发麻，一时连身上的瘙痒也感觉不到了。他手不小心按在碎碗上，手心也全是伤口。

        赵东此时只顾着疼，哪有心思辩解。

        相比之下，和砺的手背虽流血不止，刺疼避不可免，倒也比赵东好过不少。和砺不甚在意道：“苏宇，退下。”

        赵东这一摔，看似是不小心而致。

        苏宇看到赵东狼狈的模样，心里的警惕少了些许，但紧迫盯人，不想和砺再出意外。

        居榭后一步赶来，拉过和砺的手，掏出一张黑色的手绢，绑在了他的伤口上。

        这时，正门外打着盹的赵东下人被惊醒，从敞开的门冲了进来，看到屋内的情况，呆愣了片刻，结巴道：“你们是何时进来的？赵……赵老板，您这是怎么了？”

        那下人赶紧过去，扶起赵东，把人安置到椅子上坐好，心慌意乱地退到赵东身后。

        房内两批人相对，河汉分明，和砺一行四人加上李家寡妇居于一侧，另一边赵东和他的一名下人在另一侧。人数以及实力形势明显，高下立判。

        赵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却认命般气绝道：“落在你手上，算我倒霉。你打算如何处置于我？”

        和砺正色道：“依律法而行，杀人者偿命。”

        赵东哼道：“好一个依法而行。”

        他平时嚣张气势全无，出尽窘相的肥胖身躯竟显得有些落寞。

        和砺又补充道：“此罪不波及家人，但你名下不义之财全要没收，不过剩余钱财，想必也能让你家人过上安稳日子。”

        赵东嗤笑一声，他从未担心过家人如何，只是在想，自己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那可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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