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周辅跟袁之弥算是熟人，不，或许是袁之弥那能说会道的嘴皮子，一本正经的周辅对他实在没辙，能避则避。
可这一次却躲避不开了，周辅被和砺叫住，在客栈要与他秉烛夜谈，而袁之弥也在。
关于周辅在公堂上所说，和砺要据理力争，无非就是官商之间，要如何保持正当的关系。和砺的理想下，这官应该清理企图走歪路的商人，而不是同流合污。
周辅辩解了几句，说这人啊，不可能独自存活，他要进入世俗之道，必定会被世事纷扰，清者自清，并非遗世独立，也不是出淤泥而不染，是敞开一颗明亮的心，接纳世事，从中寻出适合的路子。
周辅道：“人间并就没有一尘不染之物，这虚空中到处都是灰烬，连大家喝的水，也参杂了不纯之物。皇上，你的理想之态，当然尽善尽美，但这世间不存在所谓的完美无缺，到处都是不遂人愿之事，否则，怎会乞丐，又怎会有家破人亡的凄凉事发生？”
和砺喝了一大杯茶，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周辅道：“皇上不了解世事，当然会不认同，不过，日后你定会明白今日我所说的这番话。”
和砺转向袁之弥，问道：“你也这般认为？”
袁之弥道：“不是我应如何认为，是皇上你要如何认为。周大人饱经世故，而皇上你久居深宫，处境不同，你们才会各执一词，莫衷一是。周大人的想法无法强加于你，你也不能说服周大人。不过，我希望你能通过周大人那一席话，了解事情的另一面。”
和砺道：“你想说万物两面，对错不绝对？”
袁之弥道：“确是此意。”
子夜时分，周辅与袁之弥从和砺房中出来。
周辅忍不住挖苦道：“袁大人，你这和事佬当得可是真称职！周某实在是佩服！”
袁之弥笑着说道：“周大人过奖了，你唱黑脸，我唱白脸，这样才不会虚废词说，让皇上能记到心中。”
周辅道：“你要随皇上同去弩递城？”
和砺打算明日启程去弩递城，将东合镇这边的事交于周辅处理，他说过要亲自处置章常二人，心情还十分急切。
袁之弥道：“宫中还有很多繁杂之事，我不能离开太久。我陪皇上一天，足够了。”
周辅道：“皇上……说不定会抄了章常两家。”
袁之弥道：“皇上只做他认为对的事，方才我也提醒过他，应该不会如此武断。况且，此事也不会如周大人你设想那般，会引起巨大风波。”
周辅道：“倘若犯事的两人不被家中重视，的确不会引起风波。难就难在，倘若他们极其重视，找到朝中关系，而皇上不给其颜面，会让人心存不满。”
袁之弥鼻子喷了一口气，道：“皇上可是一国之君，还用在乎谁的面子？”
周辅道：“你啊，袁大人，皇上一意孤行，你也一意孤行。就怕有人积怨，暗中下绊子，这小人难防啊。”
袁之弥道：“那不正好，一锅端了，看以后谁敢心怀不轨！”
周辅怒道：“袁大人，我可没跟你玩笑！”
袁之弥笑道：“周大人，你太急躁了。就算按皇上之意，要了他们的命又如何，皇上说得对，这官场是该肃清一下，否则，常人都忘了什么是正道了。”
要做一个清官不容易，做一名好官更不容易。
而做好一国之君，更是难上加难。
袁之弥目送周辅走开了，自己也准备回房休息，转过身，却看见居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往和砺房内走，他拦住人道：“这深更半夜，你不回去自己房间，跑这里来作甚？”
居榭自换了一身装扮后，清爽了不少，可身上阴暗气势不减，尤其盯住人看时，让人背脊发凉。
但袁之弥却不吃这套，细长的眼眸含着笑，反看过去，甚至一边眉微微挑了挑，明显带着调侃的意味。
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居榭才漠然道：“我跟和砺同住一间房，怎么，碍着你了？”
他们因刚来时，悦来客栈只剩两件房，才住到一起，后来客栈住店的人少了些，房间空了出来，可他们住习惯了，也就没换了。
袁之弥听出居榭语气中的故意，也不追究他直呼和砺的名字，顺着他称谓，说道：“那恐怕不行，你碍着和砺了。”
居榭勾着嘴角：“和砺都没发话，你怎知我碍着他了？”
袁之弥用眼睛在笑：“和砺的想法，我不用猜都知道。”
居榭道：“可这次你错了。”
袁之弥道：“我都打听过了，这间客栈空房不止一间，要么你换房间，要么，我让和砺换。”
居榭绕过袁之弥，推开门之前，说道：“我们都不会换，你请便吧，我们要睡了。”
袁之弥趁他转身进房间之际，钻了进去。居榭没刻意拦他，任人溜进来，还往旁站了站，让开一段距离。
和砺已经斜躺在床上，闭着眼像是入了睡。
袁之弥赶在居榭开口前，喊道：“和砺。”
这声大吼成功将昏昏欲睡的和砺吵醒。和砺揉着眼，迷糊问道：“要上药了吗？”
他一日折腾下来，早就困得不行了，没注意门口站了两人。
袁之弥走到床边，疑惑道：“上什么药？”
一边说还一边动手，伸进和砺里衣，一摸，便摸到硬邦邦的一块。
袁之弥奇道：“你背上怎么了？”
和砺趴在床上，偏过头道：“伤口，已经好了很多了。”
袁之弥把他衣衫掀起，他光裸的背上全被糊上了黑色膏药。袁之弥诧异了半晌，问道：“你……这是怎么弄伤的？”
和砺道：“应该是章常二人的手下。”
袁之弥道：“我听见李天元在公堂上说，那常超看上了你，莫非你也被他们抓了去？”
和砺道：“恩。”
袁之弥扭过头，瞪着身后的居榭：“一代神医，一身武艺，还贴身在和砺身边，为何你还能让他被人抓走？”
他严肃起来，颇有丞相的凛然气势。
居榭还未答，和砺便道：“此事不怪他。”
袁之弥道：“章常二人胆大妄为，罪不容诛。”
袁之弥被和砺的伤势引开注意力，完全忘了他想要说的事，等和砺上了药，他从房间退出来，才恍然记起。
可居榭不给他再次进门的机会，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翌日清早，袁之弥便守在了和砺房门口。
周辅过来请安，瞥了他好几眼，问道：“袁大人昨夜没睡好吧，本来眼睛就小，这会儿肿得都看不见了。”
袁之弥瞪大了眼睛：“周大人，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他的眼睛不算小，只是狭长，不过肿起来，还真像周辅说的那么回事。
周辅换了个话题道：“袁大人，你不会一整晚都呆在这里吧？”
袁之弥道：“昨夜我在房中忙活了一晚，把官道用的飞鸽都用上了，送信给朝中的各位大臣，交代了一些重要的事，我打算多呆几日再回去。”
话音刚落，苏宇从周辅身后绕出来，问道：“袁大人，你要同我们一起南下？”
袁之弥道：“对。”
周辅道：“你昨日不是说呆一日便回去了么？”
袁之弥道：“我现在改主意了。”
袁之弥出宫找和砺并非突发奇想，自收到他们在莫山村的飞鸽传书后，始终有些不放心，在一日大雨倾盆后，他打定主意，带了一队人马出发。
他不知他们在东合镇又遇到事，一路飞驰而来，凑巧遇到了周辅，于是，两人同路而行。
周辅路过东合镇，本想听镇令李天元述职，一到衙署，便发现了和砺一行人。
没想到，和砺那么着急想要找孟卿，结果一次又一次为了案件停留下来。
不过，和砺生性如此，也不足为奇。
袁之弥打算见到和砺，嘱咐几句便回去，但发现他曾调查过的‘神医’居榭，似乎并不简单，尤其是他对和砺的态度，很让他在意。
这一次，也是突然的决定。
他甚至不用征求和砺的意见，就算和砺不同意，他也能死皮赖脸跟着他们。
这日他们便要离开东合镇，去弩递城了。
因为要赶路，而和砺身上的伤又不便他骑马，苏宇便买了一辆马车。马车上放了一张简易的软榻，和砺躺下刚好，侧着身，还不会磕着背。
只是马车上不大的空间中，一人躺着，还有两人坐着，实在有些挤得慌。
和砺忍无可忍道：“你们可否下去骑马，别全挤在马车上。”
袁之弥似笑非笑道：“这位居公子骑马，我便骑马。”
这态度摆明了不想让他与和砺独处。
居榭面无表情道：“我要留在马车上照顾和砺，只要你下去，马车便不挤了。”
袁之弥往和砺身边靠了靠，道：“既然你不愿骑马，那我只好跟你们一起挤挤了。你说呢，和砺？”
他‘和砺’二字咬得很重，和砺无奈道：“你若是方便，骑马也无妨。”
袁之弥道：“唉，我特意赶过来看你，连夜赶路，劳累了好几日，昨夜还通宵没睡，处理了一大堆原本是你的事情，也不知会不会在骑马的时候睡着……”
“……”和砺道，“那你先在马车上睡会儿吧。”
袁之弥立刻躺了下来，整个人贴住和砺，愉快地闭上了眼睛。
居榭阴郁地盯着袁之弥，很久，才撤回目光。
李玉珍不知道他们要走，来客栈晃悠时，刚好碰到他们拉着马车，在客栈门口与账房先生道别。
李玉珍挪到拉着两匹奔霄马的苏宇面前，问道：“苏公子，你们这是要离开了吗？”
苏宇道：“我们该走了。”
李玉珍道：“我听说了，衙署外张贴了告示，镇上的孩童失踪案已告破，镇令大人也被抓了，是你们所为？”
苏宇道：“案子虽破了，但还有人逍遥法外。不过你放心，今后他们绝不会在这里作出伤天害理之事。”
李玉珍道：“那便好。”
苏宇道：“可惜李望恐怕是……”
李玉珍眼含热泪道：“我一开始便做了最坏的打算，李望回不来，我也能坦然面对了。虽然他不在了，我也会好好活下去。”
苏宇道：“你能这么想，甚好。”
周辅走了过来，催促道：“苏大人，厉公子已经上了马车，你们该启程了。”
苏宇道：“即刻便去。”
他要走了，李玉珍抬头望着他，眼眶中的泪滚落了下来，眼中有些不舍。
苏宇跨了一步，又倒回来，说道：“李姑娘，生死离别，乃是常有之事，你不必挂怀。今后，倘若你有困难，可找这位周大人，在新任命的镇令到来时，镇上大小事，皆由周大人掌管。”
周辅向李玉珍点头致意。李玉珍也欠了欠身。
苏宇道：“周大人，李姑娘，后会有期。”
这一别，周辅倒是还有机会在宫中相见，但李玉珍，怕是再也不会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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