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123章
元支国丰裕二十六年，和砺六岁。
那一日，宫中举行百花宴，许多大臣带着家眷一起聚在了御花园中。
和砺被强行背了一篇诗，极为不高兴地溜到人少的石山后，恰好看到了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抹着眼睛哽咽着哭。
小女孩是某家大臣的女儿，不小心摔倒了，膝盖磨破了皮。
大概是太疼了，侍奉她的女婢哄了很久，小女孩也止不住哭声。最后，女婢实在没辙了，求助和砺道：“小殿下，可能帮奴婢一起劝劝么？”
和砺在一旁看了很久了，还是不愿意上前帮忙，道：“不要，就让她哭吧，她哭得可比外面那些大人好听多了。”
女婢噎住：“这……”
和砺哼了哼：“反正这里又没外人，她想哭多久就哭多久。”
他这么一说，小女孩却不觉委屈了，慢慢停了下来。
女婢喜道：“太好了，多谢小殿下，我带小主子下去擦伤药。”
“……”和砺刚才那么说，并不是要劝小女孩，这下适得其反，他只好又道，“擦什么伤药，这么一点擦伤，过不了几日，自然就好。”
女婢道：“小殿下，小主子是女孩子，不能跟男孩子相提并论，她身上不能留疤的。”
和砺抬高下巴，道：“女孩子家家，就是娇气。”
女婢叹气，她拉着小女孩要离开去上药，可小女孩一把甩开女婢的手，两步跑到和砺跟前，叉着腰道：“我才不娇气！我不会去上药！”
女婢惊道：“小主子，这怎么行！”
“我不管，要去你去，我不去。”小女孩扭着头，脸上还带着泪痕，怄气道：“这下行了吧，我不娇气了！”
和砺却觉得无趣了，不理小女孩，转身跑向另一处人少的地方。
他趁人没注意，几下爬到了一棵树上，在上面摇晃着，好像在找什么。
没多久，他下来了，又爬去其他树上。
后来，他想是找着了，从树上灵巧地跳了下来。
一落在地上，和砺愤愤道：“你跟着我干嘛，走开。”
小女孩指着和砺的手肘，道：“你的手受伤了。”
和砺是在树上不小心擦伤的，他不在意道：“吵什么吵，一点点小伤，又不疼。”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真不疼，都流血了。”
和砺道：“说不疼就是不疼，我又不是小姑娘，还怕这一点伤。”
小女孩听懂他在讽刺她，翘着嘴，有些不高兴。
这时，小女孩身上突然出现了一只黑色的虫子，小女孩叫了一声，害怕地直跳脚。她一边叫，一边道：“是你，快拿开！”
和砺捂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
那个虫子是和砺从树上抓的蝉，他故意扔到小女孩身上，就是为了吓唬她。
很显然，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和砺向她挥了挥手，道：“我让你别跟着我，你偏不听。我走啦，你慢慢玩吧。”
小女孩鼓足勇气，用手去拍蝉，蝉受惊，飞掉了。
她松了一口气，小跑着跟上和砺，道：“你等等我。”
小女孩的名字叫文瑾萱，是未来的太子妃。
不过，文瑾萱跟和砺一样，都有些惧怕和翊。
每次宫中举行大典，文瑾萱的爹都会把她带上，找机会让她与太子和翊相处，联络感情。可文瑾萱不去找和翊，每次都不厌其烦地跟在和砺身后，尽管和砺十分厌烦她，还时不时捉弄她。
文瑾萱长得乖巧可爱，虽然还小，但依稀能看出她是个美人胚子。不过这个小美人，却没有一点自觉。
那日刚下过雨，地上潮湿一片。
和砺逃了国学院的课，躲在御花园后面玩泥巴。
正巧，文瑾萱又被她爹带进宫中，让女婢带着去找太子。经过御花园时，文瑾萱就走不动路了，她指着树后的身影道：“那是和砺哥哥吗？”
女婢老远就看见了，担心文瑾萱又一次因为和砺不去见太子，否认道：“不是，小主子你看错了。”
那边和砺挪了挪，从树后露出大半个脸。
文瑾萱笑逐颜开道：“那就是和砺哥哥。”
她丢下女婢，小跑着过去，可能跑得太急，一下踩坏了和砺刚做好的一个小人。
和砺站起身，气呼呼道：“又是你，为何每次我做什么，你都爱来捣乱。”
文瑾萱心虚地收回腿，看着脚下一堆烂泥，道：“对不起，和砺哥哥，我错了。”
和砺不耐烦道：“算了算了，你离远一点，我要重新做一个。”
文瑾萱跟和砺一起蹲下，道：“和砺哥哥，我帮你吧。”
和砺嫌弃道：“你又不会弄，根本帮不了忙！”
然而，文瑾萱还是耐着性子，照着和砺的样子，现学现卖，做出了一个小泥人。
虽然是第一次做，但女孩子的手要比男孩子巧，做出来的效果，也比和砺做的好多了。
和砺嘟着嘴，勉强认可道：“不错嘛。”
文瑾萱眼睛里泛着亮光：“真的？”
和砺点点头，道：“我想要一个很威武的老虎，你会做吗？”
文瑾萱偏了偏头，问道：“老虎长什么样？”
和砺道：“笨蛋，你居然连老虎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文瑾萱道：“我没见过，当然不知道。”
和砺道：“那我来说，你来做。”
文瑾萱笑着道：“好。”
远远地，女婢躬身退到了一边，她有些无可奈可，可既然文瑾萱喜欢跟和砺玩，她也不能擅自阻止。只是，可惜这一次次进宫的机会，几乎都浪费在了和砺身上。
不过，那位小太子的态度，倒是令人宽心，他似乎挺喜欢文瑾萱。
“你们在做什么？”
和砺跟文瑾萱同时抬头，和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目光沉沉。
文瑾萱的双手全是泥，有些不知所措：“我……”
和翊盯着已经成型的泥老虎，皱眉道：“你一个姑娘，还学着和砺玩泥巴，还把自己弄得这么脏，真不像样子！”
文瑾萱的女婢赶紧跑过来，道歉道：“太子殿下，是我没看好小主子，我立刻便带她去洗干净。”
和翊道：“我随你们同去。”
文瑾萱往和砺身后一站，小心翼翼道：“不……不用了，我，我这只老虎还没捏完……”
和翊用了一点劲，把文瑾萱拉到身边，道：“别弄了。”
文瑾萱道：“可是和砺哥哥的老虎……”
和翊生气了：“什么老虎不老虎，这不过是一堆泥巴而已！”
和砺看着他们拉拉扯扯，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不过和翊的话，却让他忍不住反驳道：“这是泥老虎，你看不出来吗！”
和翊道：“和砺，你是不是又逃学出来，还不顾自己的身份，在这里玩泥巴丢人现眼，要是给父皇看见了，你一定免不了又要被责骂。”
和砺道：“要是你不去父皇面前告状，父皇不会知道！”
和翊道：“就算我不说，自然有人会在父皇面前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和砺说不过和翊，把还未完成的泥老虎捧在手心中，道：“我不跟你们玩了，我要走了。”
文瑾萱赶紧道：“和砺哥哥，泥老虎还没做完……”
和砺歪着头，想了想：“那你下次来找我，我们再重新做一个。你做的比我好，还是我来说，你来做。”
文瑾萱眼睛弯弯的：“好。”
和砺一走，和翊就板着脸，跟小大人的语气道：“你是姑娘家，玩泥巴简直不成体统。你不准再去找和砺，下次进宫，直接到来我的住处。”
文瑾萱低着头，小声道：“可是泥巴挺好玩的……”
和翊道：“不准，如果下次我再看见你玩，我就……拿你身边的这个女婢过问！”
历来的太子妃，都是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三从四德，乃他太子的贤内助。可文瑾萱却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她不愿被规诫束缚，有些随性。
元支国丰裕三十四年，文瑾萱已经出落成一位国色天香的少女了。
不过，自那年玩泥巴之事被她爹知道后，文瑾萱便极少出现在宫中了。她爹让人教她女子的琴棋书画，学女红。
文瑾萱几乎足不出户，偶尔，太子和翊会前来探望。
可文瑾萱仍旧与和翊合不来，和翊对她而言，就像是父亲一样严厉。
但和翊总归是他未来的夫君，文瑾萱再怎么不喜，也不会忤逆。
这一年入冬，下了第一场雪。先皇身体欠安，文瑾萱随他爹进宫请安。
刚走至大殿，便看见一人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屋檐外飘落的雪。几年未见，文瑾萱还是一眼认出了和砺，她感觉，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
没了以前的朝气，慢慢沉淀下来了。
到底还是长大了。
文瑾萱跟她爹一起向和砺行了礼，和砺看着他们，眼中一片茫然。
他的情绪很低落，还有，他似乎不记得文瑾萱了。
那日，文瑾萱跟她爹从大殿退了出来，准备回去。和砺还是站在原处，一动不动，身上沾了一些白雪，不曾化开，堆积了起来。
文瑾萱不由得站定了，小声道：“爹，我可以……”
她爹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这一次皇上再次病倒，小殿下必定心里难受。以前你就爱缠着小殿下玩，你去吧，也好宽慰一下他。”
文瑾萱过去了，和砺像是没发觉一样，盯着白茫茫的天地，愣着神。
文瑾萱道：“和砺哥哥……”
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说过了，文瑾萱有种久违之感，心里有些发酸。
和砺转过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是谁？”
文瑾萱一愣，难过道：“你果真不记得我了……”
和砺道：“我九岁时得过一场大病，很多人都认不得了。”
文瑾萱道：“我听说那件事，还以为是大家胡乱传言，原来，是真的。”
和砺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父皇他……身体可还好？”
“……有御医在旁顾着，一切还好。”文瑾萱顿了顿，诧异道，“你没进去看过？”
和砺摇了摇头。
他在这里站了那么久，居然没进去看他父皇……
文瑾萱看出和砺很难受，又不知该怎么安慰，想起以前的事，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道：“你想听听以前的事吗？”
和砺道：“以前什么事？”
文瑾萱道：“以前我不懂事，老爱追着你玩，你每次都嫌我烦，躲我躲得远远的，可是，我还是老爱黏过去。那个时候，我觉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爹不让我跟别的女孩子玩，老爱将我跟和翊哥哥凑在一起，我不乐意，跟和翊哥哥一起，还不如跟你一起开心……”
和砺笑道：“我也不喜欢跟他一起，他不仅爱训人，而且眼神还很恐怖。”
文瑾萱点头附和：“就是，我也是这样想的。最后见你那次，和翊哥哥还给我爹告了状，后来我爹都不让我进宫了。”
和砺不解道：“为何？”
和砺不仅忘了人，还把所有的事都忘了。文瑾萱叹了口气，道：“那次我跟你一起玩泥巴，被和翊哥哥撞见，说我没有姑娘家的样子，我爹知道后，也特别生气。对了，那次我们约好，以后我要给你捏过像模像样的泥老虎，可惜，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寻到机会。”
和砺挺感兴趣的样子：“泥老虎？”
文瑾萱笑盈盈道：“是啊，泥老虎。不过，现在我不能再做啦。如果和砺哥哥喜欢，我可以给你绣一个。”
遗憾的是，这一次的约定，最终还是未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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