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鱼传说（六）
桪整整等待了七天时间，前两天没有任何人来过泳池，到了第三天，那个职业为管家的人过来看他，并给他带来了食物。
“珍宝少爷，子清少爷让我给你带一些食物。”管家有些年迈的声音响起。
“子清怎么样了？他怎么会突然叫不醒了。“桪的声音中满是焦急与担心，天知道这两天是怎么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饱受煎熬。
“子清少爷他身体劳累过度，晕过去了，他在医院休息几天就好了。”
桪心里稍微安心了一些，管家的话说明子清没有生命危险，很快就能回来。
“谢谢你。”桪说完，就带着食物回到了水底。他现在只想静静等待程子清回来。
“唉，子清少爷希望你不要担心他，他很快就能回来，他让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管家的声音有些喑哑，他想起程子清被救醒以后第一件事不是问医生他的病情怎么样了，而是将他叫来让他赶紧去喂这条人鱼。
“你要告诉他不要担心我，我只是太累了，才在水里晕过去的。你告诉他我很快就能回去，让他别担心……”程子清躺在病床上，他整个人虚弱极了，但他硬是断断续续吩咐了一大堆，没有一句是不关于人鱼之外的事。
管家再次叹了一口气，然后快步离开了这里，他还有忙着去处理别的事情。
……
程子清在离开后的第八天再次回到了别墅，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他的人鱼，他迫切地想知道他的状况。
“宝儿，我回来了。”他来到泳池旁边。
桪以最快的速度窜出水面，然后紧紧地抱住站在泳池边的程子清。
子清瘦了好多，桪想。
程子清被他的重量带的踉跄了一下，他差点跌到泳池里。
桪身上带起的冰冷的水透过他的衣服，刺激着他的皮肤，他被冷得哆嗦了一下，他的嘴唇略微发白。
这是先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桪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他能感觉到程子清的虚弱。
“子清，我好担心你。”桪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吸了吸鼻子，深深地嗅着程子清身上的气味，他闻到除了程子清的气味外，还有一股淡淡的刺鼻的味道，那是消毒水味。
桪不争气地哭了。
“别难过宝儿，我没事了。”程子清晃了晃神，原来自己的身体在这次住院后已经变得很差了。
桪吻向程子清的唇，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像断了线的珠子。
程子清有些迷茫，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人鱼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他的眼泪就像利刃一般，柔绵无害却能深深刺进自己的心脏，这远比在医院做化疗来得痛苦。
我好像又搞砸了，程子清想。
程子清有些迟顿地回过神来，轻轻回应这个夹杂着泪水的吻。
这个吻不带丝毫情/欲，将两个不能相通的悲情连在一起。
……
桪又回到了程子清的房间。
这一次程子清是将他背回来的，他走的很慢，桪感受到了他的疲惫。
这天晚上，桪躺在程子清的怀里，他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紧紧地贴着他的伴侣。
“子清，你以前答应我永远不会离开我，你要说到做到。”桪闷闷地道。
“嗯，我答应你。”程子清轻轻亲吻了下人鱼的头，“我向天发誓，程子清永远不会离开珍宝。”
“嗯，我信你。”桪将头底的更低，他没有因为程子清的话而开心多少。
也许，他心里早已有所预感。
桪故作轻松地道：“子清，你饿了吗？”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
桪还记得程子清之前每次都会问他，你饿了吗。
他知道程子清喜欢做那档事，他想，也许子清多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能很快康复了。
程子清猜到了桪在想什么，他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饿，宝儿。”
“好吧。”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怎么了，想被我吃掉了吗？”程子清失笑。
“不是，才没有这回事。”桪反驳道。他哪有想做那档事，那里天生不是用来舒缓情//欲的，只是他想程子清能开心，所以不在意那点疼痛罢了。
这个话题过后，两个人好久都没有再说话。
房间的窗户是关闭的，但依稀可以听见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
“子清，如果你死掉了，我可以，可以与你一起去死吗？”桪有些艰难地说，他感觉他的喉咙有些堵，呼吸也不再顺畅。
程子清微微怔住，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鱼，人鱼紧紧地贴着自己，所以看不到他的神情。
原来人鱼已经渐渐明白，自己时日无多。
“我是你救回来的，我的命，应该属于你。”
“可是，我想你好好地活着，我救了你，不希望你轻易去赴死，”程子清的声音温柔极了，他眷恋地拂过人鱼漆黑的长发，“况且，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应该为自己而活。”
桪慢慢抬起头，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明白程子清话里的意思。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更加难过。
半晌，桪再次开口道：“子清，你全部都告诉我吧，我会尽力去接受的。”
程子清闭了闭眼睛，半晌，他声音有些喑哑地道：“我很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绝症，这里面有个地方做手术只有一成几率活下来。”他轻轻握住人鱼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桪什么也没有说，他在等他的后文。
“我骗了你，那一天不是梦。”他向人鱼坦白后，第二天就告诉他，那只是一个噩梦。
桪什么都没说，他伸手搂住程子清的腰。他没有忘记，他将那一段记忆深埋在心底，转而相信程子清安慰他那仅仅是场噩梦的话语。
“对不起。”
桪环抱着他的手慢慢收紧：“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赋予我新生，永远都对得起我。
程子清曾把生死看的很淡，人生无非就是从出生到死亡，他与其他人的区别仅仅在于其中过程的长短，他比较不幸，将要比别的人更早的面临死亡。
他现在希望时间过得慢些，不要太快夺走他的生命。他不敢想象自己死后他的人鱼要有多悲伤，到那时他要流多少眼泪。
“睡吧，已经很晚了。”
……
时间一天天过去，程子清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他现在已经瘦的脱了相，头发也掉了大半，他明明二十来岁的年纪，却显得有些苍老。
他的手脚也逐渐变得不再灵活，他也不能再做出好吃的饭菜了。
即使这样，他也要事事亲力亲为，坚持不请保姆。
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月，他不在让管家来他与人鱼的家，管家只好将食材全部备好，方便他取用。
“宝儿，我能感觉得到，我要走了。”
这天晚上，是桪这大半年里第一次哭泣，这是连海浪也无法抚平的悲哀。
程子清听到人鱼的抽泣声，他缓缓抓住人鱼的手，安慰道：“别难过，这辈子我遇见你已经很满足了。”
这半年里，桪一遍遍地说服自己接受事实，可到了这真正将要离别的时刻才发现自己还是难以接受。
“子清。”桪紧紧地握住程子清的手，就好像这样就可以紧紧地拽住他，不让他走。
“宝儿，可以再抱我一次吗。”
桪轻轻地将他抱起，他现在轻得像一片羽毛。
程子清轻拍人鱼的背，人鱼的哭声里夹杂着哽咽。程子清微微叹气，这次他没办法再将其哄好了。
“你现在拿走我的心脏吧。”程子清微笑起来，他想起过去他向人鱼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离开他，他将心脏给他，也算是变相的履行承诺吧。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害怕，他在坦然面对死亡。
“不。”桪摇头。
“傻瓜。”程子清摇了摇头，道：“我的死亡已经成为定局，我想将心脏给你，我想看到你变成人类的模样。”他又骗了他，他看不到人鱼变成人类的模样了。
“求求你了，宝儿。”程子清央求道。
“不行，你会疼的。”
“唉。”程子清叹了口气，“那等我睡着了，你再将我的心脏拿走吧。
“后面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走出别墅，管家就住在附近，到时候他会代替我好好照顾你。”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程子清渐渐失去了声音，他死了。
……
桪接受了程子清送给他的心脏，他头痛欲裂，在哀嚎中晕死过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自己是程子清，他以程子清的视觉经历他所经历的各种事情，犹如一个偷窥者，躲在程子清的身体里，跟随主角被动地生活。
这是程子清的一生的记忆。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了。他看到程子清躺在自己旁边，他的胸口上有一个血色的洞，血已经干涸。他看上去很难看，灰白的头发，稀疏的眉毛，苍白的嘴唇，病痛将他折磨得不成人样。
桪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了。
他向四周望去，这里是他与程子清的卧室。他看到墙上挂着的相框，那些大小不一，错落有致地相册是程子清一生的缩影，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
他看到程子清小时候与父母的合照，少年时期的获奖留影，再到青年时期，与人鱼的恋爱。
他定定地看着合照中的青年程子清，他长得与他脑海里的很相近，眉目如画，彬彬有礼，他的笑容是最温柔的暖阳。他旁边的是一个精致无比的少年，那个是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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