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克制
再说回遇刺第二日的卧佛寺中，嘉善公主一夜睡得不稳。
她并未被伤到其他地方，只是被黑衣人扼伤了脖子，喉咙很不舒服。
又因当时值守之人，皆中迷药，只宫人孔余未曾昏迷，还喊来青衣人与卫士，及时惊走了黑衣人。阚将军因此命人将孔余看押起来。
此事疑点重重，她心中也是疑虑孔余的奇怪之处。因想着早点回去，好生问一问孔余。
孔余的底细，她大抵清楚。她家本是江南山中世代药农，被采选入宫之后，在尚药局做过一阵差役。后来被皇后遴选上来，放在她的陪嫁之中。
作为出身不好的公主，她向来注重考察身边近侍之人，孔余与其他近侍一样，是经过重重考验的亲信。
孔余本人性格温善，聪明伶俐，与玉容品格相仿，现在她身边颇能分担一些事务。
望月本打算再考查她一年半载，便可叫她知道些机密之事，以为臂膀。
没想到她竟似乎是个有来历的。
然而她并不怀疑孔余要谋害她。
当时那黑衣人只将室中值守之人迷倒，并未一一杀害灭口——她当时没有生命危险，本来不必冒死与黑衣人正面相冲。
孔余靠自己的手段，本可委在原地装死，然她却冒险向青衣人和卫士示警。
那黑衣人手段不凡，绝对可以轻易杀死她。
有种种顾虑在前，孔余还是选择救她。依照她日常对此女的了解，望月觉得，孔余即便特意潜伏在她身边，恐怕也并非是为了杀害她。
不然，她的机会多得很。
然而阚闳将军不以为然，他也说了许多理由，说孔余心怀不轨，不能再放在公主身边。
这阚将军本还想刑讯孔余，嘉善当时将一盏茶砸在他身上，这个莽将军才不敢再废话。
她本来想在寺中多住两日，办事兼放风。眼下看来，卧佛寺是住不得了。
正要整驾回城，忽又见去后山搜捕刺客的禁军卫士，回来禀报，说是派出去搜捕刺客的卫士，除了千牛卫王将军率领的一百五十人，皆知去向。由金吾卫周校尉、禁卫阎校尉统领的一百五十人，目前不知去向，报信的卫士猜测，也许周校尉、阎校尉和王将军一样，也是带着人继续搜捕。但他们并未派人回来传信。
望月直觉不太好，派了几十卫士，去给两处搜捕刺客的人传话，要他们不必再搜，都撤回来吧。
然而直到她回到京中，这两拨人竟都未按照她的意思撤回来。不过是一拨人侥天之幸巧立功，而另一拨人呜呼哀哉枉断魂。此系后话，向后再表。
嘉善公主这一番回京，声势比来的时候更大。因皇帝知晓她遇刺之事，十分着紧，命寺中本来看守犯人的千牛卫，也调出一部送她回京。
话不多言，嘉善公主车驾，便浩浩荡荡地被人马簇拥着，赶紧向京城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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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前，武通县公府中，李绸看完信纸后怒不可遏，心中翻腾的怒气，将他面容激得黑沉。
过了半晌，他好容易克制怒气，道：“我命他跟随公主身边，正为保公主无虞。既然发现贼人行迹，何不先去保全公主。青花异人活动猖獗，何时不能顺藤摸瓜？本末倒置，愚蠢之极！”
大雪、夏至从未见公爷如此大怒，一时也不敢说话。
良久，李公爷终于克制住怒气，沉沉太息，喃喃说道：“江湖浪客武艺不凡，却不能全然听我节制。此番若非侥幸，公主无幸矣，我能奈何？”
说着愀然不乐，面上悲怒沉沉。
大雪、夏至对视一眼，暗叹公爷用心至深。
自己又说道：“青花异人以异药激发身体潜力，武艺出神入化，除非像卧佛寺中那样，以数百精悍卫士乱箭射之，方能趁势击毙。然而一旦近身，便无人能敌。探求这克制之法，已是迫在眉睫。”
李郎君早年间游历江湖，也认识其他与青花教有过牵扯的高人，他们多是青花教中的弃暗投明之辈，也有藕断丝连的。
自从被青花教的高手刺杀，李郎君便恳求这些江湖友人研磨辨别、克制青花异人之法。
然而，至今只是听说青花异人一些身体特性，在近距离时，能够将他们识别出来；还有青花异人如果失血的话，功力会渐渐变弱，但能弱去多少，也不好断定，因为青花异人的身体，有极强的自我修复能力，如果恢复得足够快，失血能散去多少功力，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因此还未研磨出克制他们或者是一击即中的方法。
过了许久，大雪提醒他道：
“公爷可曾想到：青花异人为何要袭击公主？公爷操持之事，根本不令公主知悉。目前为止，我们监视各地青花异人动向，并未被人发觉。公主与他们并无妨碍，为何要杀害公主？”
李郎君闻言，也思虑起来，他眼中神光变幻，忽然想从前听过的一件事来。待公主回城，可旁敲侧击验证一番。
他对大雪说道：“公主身边，那个未被迷烟迷昏的宫人，必要严加探查，她身上必定有什么名堂，先去探查清楚。”又夏至道：“让人将戚神医请来。”
二人领命而去。不多时，戚神医喜气洋洋地过来宜安居，到李郎君寝房之内，皱脸上喜眉笑眼地问李郎君：“公爷，可是有何不适？”
李绸看他如此高兴，莫名其妙：“先生有何喜事？”
戚神医乐呵呵地坐下，道：“治疗效果出乎意料，若不出意外，公爷病愈，可比老夫预料得还要早。老夫自是欢喜。”
李绸面上一动，他自也察觉到身体的变化，心中也觉奇怪，问戚神医：“先生看来，这可与千活丹有何关联？”
戚神医捋着胡须连连摇头，沉吟道：
“青花教的那些奇水怪药，短时间内是有奇效，然而药效十分霸道，越到后期，对人体之损害越是明显。千活丹也不能例外。
“而公爷体质，似有一种神奇的自我修复之力。老夫行医数十载，倒也听说，有一种体质，自我修复之力极强，也许公爷是如此体质，也未可知。”
李绸听言，忽然想到，从前他的体质未有什么特别。似乎是，似乎是，自从嘉善来到他的身边，他明显感觉身体一日比一日轻便。
莫非她给他用了什么奇特的药？
李绸想到请戚神医过来的用意，沉沉太息一声，径直向这老丈问道：“先生究竟与青花教有何渊源？”
这老丈听他此问，神情立刻一凝，背过身咳了几声，不愉道：“老夫不过问公爷，公爷也不过问老夫。公爷如此，欺老夫是山野村夫，不能与公府相抗吗？”
李绸郑重道：“先生可知，牵连甚广的姜、李逆案，便是青花异人在兴风作浪？”
戚神医闻言大惊，皱眉思索，喃喃念道：“他们如此做，能有什么好处？青花教野心甚大，无利不起早啊？”
李绸心中暗笑，叹这老儿果然无知，便对他说道：
“十年前晋王之乱，青花教人附逆，陛下将青花教列为异端，喊打喊杀，使青花教如过街老鼠，不得不在阴沟里藏匿，他们焉能不恨？
“怂恿姜、李等族出卖军机、倒卖物资，坏了大陈的国运，他们正中下怀，为何不做？……”
戚神医不明个中就理，听李郎君说着青花教叛逆行为，一直不停地冒汗。他离李郎君远些，连连以袖揩汗，躲躲闪闪道：
“这是国家大事，老夫一山野匹夫，如之奈何？”
李绸缓和了语气，沉沉叹道：
“我非是要先生参预军国大事，只是这青花异人神出鬼没，又被药物催生出无上功力，明知他们到处兴风作浪，为祸国家，却捉不到人，心中怎能不恐怖？”
他看戚神医若有所感，似在回忆什么，他又悲叹道：“先生可知，就在昨日，我妻嘉善公主，便被青花贼子明目张胆刺驾，险些身死。若非寺中有一千强悍卫士，公主安危难料啊。”
戚神医一听此言，直是瞠目结舌，震惊良久，方才问李郎君：“他……他们竟敢？”他啧啧有声，惊骇道：“不说陛下最爱嘉善公主，他们怎敢——”
戚神医一直难以置信的样子。
李绸深沉叹道：“正因陛下着紧爱女，贼人特意要杀她挑衅，如此才能壮一壮贼子士气。”
戚神医听得脑袋打结，想想他从前见过的青花教人，也确实猖狂之辈。
他这升斗小民，回想起他们的行径，心里直要发抖。更遑论要跟这等佞人作对。
他为难地对李郎君道：“老朽山野氓民，如何与他们对抗？公爷莫要为难老朽，瞧完公爷这病，老朽要早早回去的。”
李绸笑道：“覆巢之下，安能完卵？若青花逆贼真的阴谋造反，戚神医的山乡莫非可以幸免？还有戚神医与青花教的纠葛，能保证不被他们裹挟着作乱？”
戚神医觉得，这李公爷屡屡提他与青花教的渊源，还是在隐隐威胁他，愁得直摆手：
“不可不可，老朽当初，正为保全性命，才千方百计断了与他们的纠葛，如今又凑上去，……哎，不可，不可。”
李绸笑道：
“我也无须戚神医做别的事。既然青花贼子的高强功力，皆用异药喂服出来，那么可有什么克制之法？青花贼子又擅易容变装，可有方法能够识别他们？”
戚神医见他如此，勉强整顿心神道：“哎，蒙公爷此问，此时心中慌乱，什么也想不起。老夫恐要回去仔细回想，也许才能忆起。”
李绸一看这老丈神情，便知道他打了退堂鼓，恐怕是想着要溜。
他便笑了一声，道：
“我与先生一见如故，不妨告诉先生。因我与青花教中某些人结仇，不久之前，还有他教中高手前来谋刺。若非公府有重重保护，险些命丧贼子之手。
“哎，我向来不敢出府门。如今公主一出去，就遇到这等祸事。恐怕，我府中出入之人，皆被青花教人监视着。
“我正想着，来日先生为我医好病躯，也当在府中多留一些时日。以免落到这帮邪异之人手中，受苦还好，若被他们害了性命，也是我与公主的罪过。”
这戚神医，明知李公爷故意说这些话吓他，却还是被吓得冷汗直流。
因为李公爷说得合情合理，事情都摆在眼前，嘉善公主遇刺不就是明证？
李绸见这老丈神色惊疑不定，直在擦汗，便不再以言语逼他，只待他自家想明白。
戚神医热锅上蚂蚁似的，来回转了不知多少圈。
最后，连连苦叹着，壮士断臂似的，对李公爷说道：“公爷提议，老朽可以答应。但公爷必得应我，保我家人性命。”
李绸慷慨道：“这是自然。”戚神医便与他击掌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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