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后半生杀人
南京城晚上的风，似乎带着呜咽与哭诉，像是在控诉日本人的暴行。
身后的枪声不断，不时还爆炸出猛烈的火光，女人们被吓的浑身颤抖，但却都很小心的捂着自己的嘴巴。
李教官一群人在原地阻击敌人，在现在的南京城里，就如同是夜间明亮的烛火，很快就会有更多的日本士兵合围过来。
他们寥寥十几人，最终的结果，谁都能够明白。
这是在用生命为他们所有人的逃离争取时间。
约翰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关，脚踩在油门上不敢抬起，卡车飞速驶离原地，乘乱朝着西侧出城的方向而去。
中途，江楚和孟繁明换了位置，他坐在了副驾驶，望着逐渐接近的检查哨，紧紧的皱着眉。
出了这个检查哨，才算是真的从南京城里逃了出去。
前方便是海阔天空，从地狱生生闯出。
但说起来，闯不过这一关，所有人的一切努力都只会是白费心机，最终功亏一篑。
约翰短暂放下的心却又不禁提了起来，他望了一眼身旁的江楚，问道：“我们怎么办？”
眼下是注定不可能停车受检的，人数依旧过多，只是用黑绸布简单的遮掩了一下，在夜间不靠近自然是看不到异样。可但凡去后面稍微细查，只需要掀开黑布，一切也就暴露无遗。
他们大半夜出城，本就惹人起疑，就算是有通行证，日本人也不会蠢到大手一挥，直接让他们出城的。
江楚低头思索着，眼下没甚好说的，只能是硬闯了。
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要闯过这最后一关拦路虎，否则李教官一行人，都白白牺牲了。
他摸着手里的勃朗宁M1900，李教官显然是对这柄配枪十分爱护，平日里没少保养，更很少开过，膛线都少有磨损。
这也是正常，普通部队装备的手枪，主要还是仿德制毛瑟手枪，这玩意又称自来得、快慢机等。不过相比于勃朗宁M1900，自来得可真就是不算什么，这种配枪也就是营以上军官才有资格配。
勃朗宁M1900的普遍，还要等到抗战中期，美国租借的物资到来，排以上军官才有这种资格享受。不过李教官身在德械军队里，这可是常凯申夹带里的直系军队，花了大价钱打造的。如此，李教官才会配了这把手枪，于是更加珍贵的跟个宝贝似的。
见枪如见人，江楚的手不由得攥紧，骨节都稍微有些发白，他抬头看了看前方，眼里似乎跳动着一簇火焰，一字一顿道：“冲哨！”
“这...”约翰心里一突，顿时有些七上八下。
冲哨危险，最危险就是身在驾驶室的他，当面枪子飞过来，多半就会是朝他去的。
江楚却始终没有去注意他的表情，他们眼下被吊在这里不上不下，除了冲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因此，他只是继续轻声说，“先放缓速度，逐渐靠近后，等到日本人接近，就立刻提速冲哨。”
“我们冲不过去的...”约翰语气里有些绝望，垂头丧气的说道：“他们有枪！”
“我会引开这些人的。”江楚面无表情的抬头，转头看向约翰，“慢慢靠近。”
卡车慢慢的靠近哨口，大灯照在前方，明显能看到几个日本士兵持枪把守在哨杆前方，通道旁有一个日本军官正挥手示意停车。
约翰本能的去看向身旁，可江楚却已经通过驾驶室拆开的挡板，重新回到了车厢里。
约翰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手心不由得渗出汗来。
他慢慢的放缓了车速，在日本人身旁停下，也并未下车，而是就坐在驾驶位，从怀里取出通行证，递了过去。
他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希望日本人能够简单查看通行证后，就直接放他们离开。
哨卡本就是要求人下车接受检查，可眼前这人都未下车，让那日本军官心中难免恼怒。
但他仔细看了看，却发现是个外国人，军官当即就是一愣，言语也不由得收束了几分，取过通行证看了看，却又不放心的拍了拍车门：
“下来，还是要接受检查。”
车厢的江楚定了定神，便悄悄掀开头顶的黑稠布，准备跳下车去。
可他却感觉衣角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是李楚楚正拽着他的衣角，虽然没有说话，但眼里的泪光却说明了她的不舍。
玉墨在一旁也轻轻的扯住他，那对仿佛柔情百媚的眼紧紧盯着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卡车旁边的日本人，怕被人听见响动，没有说出话来。
下车后，是个什么结果，所有人都知道。
一旦冲哨，车不会停下等人的，更何况那么多枝枪，江楚很有可能就逃不过这一关的。
再者，玉墨心里清楚，他腿上还有伤未好，行动难免迟缓，在枪口下根本就是靶子。
这些事情，江楚当然也知道，他比谁都要清楚。
可他只是摇了摇头，拨开两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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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嘎！”
可就在这个时候，哨卡旁边，忽然便传来了一声怒吼，如同在黑夜中炸响的惊雷，格外清晰。
那声音突然响起，却又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死死将剩下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紧跟着便没了下文。
基于对黑暗的恐惧，夜间人们总是会提心吊胆，这突然的异状，分明是有人袭击，哨卡处的日本士兵都是一惊，眼神都不由得瞥了过去。
日本军官也是被声音惊得一颤，他本能的抓紧了手中的步枪，目光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高声喊了一句，许是在问是谁。
可紧跟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却又传来挣扎与呼救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
军官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高声叫喊着，有人紧跟着便将灯打了过去，几个士兵端着枪，小心翼翼的走去。
一个人影蓦然从光亮处一闪而逝，如同猴子一样灵敏，本就紧绷的士兵立刻开枪，子弹打在地面上，飞溅起道道尘土，却被轻易闪过。
那人步伐飞快，一个闪身便来到了近前，手如铁钳一般，当先便死死掐住一人喉咙。
同时他身子一侧，左肘如枪，直接砸在另一人胸口，随着轻微的骨折声响，那士兵如同破布般飞了出去，砸在一旁的沙袋上。
军官高喊着开枪，人影右手发力，暗劲喷发，指头如刀，生生扼断了士兵的喉咙。
他飞身一扑，顺势一滚便重新闪进黑暗中。
顿了顿，江楚小心的掀开黑绸布望去，模糊的光亮中，紧跟着便有一个身穿道袍的身影朝着靠近的士兵窜去。
那身形如同猿猴般，奔走腾挪，闪躲跳跃，往往在一个点停留不过瞬息。
子弹飞射过去，尽管有不止一杆枪盯着自己，可天色昏暗，都被他借着极具速度的爆发力轻易闪躲开来，而且还时刻酝酿着反杀。
只是短暂的几个呼吸间，夺枪、肘击、反勾，动作一气呵成，两个人影直接被甩了出去。
都是一击即杀，道袍身影暗劲瞬发，再次徒手格杀了两人。
江楚知道，那是甘道人。
这般手段，怕是那位曾经在四九城杀洋枪队的四眼程先生，也就是如此风采吧。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军官也有些沉不住气，看向约翰喊了一句，许是让他在原地等着，也立刻招呼人手合围而去。
约翰脑袋中当即灵光一闪，卡车本就没有熄火，他一脚油门便狠狠踩了下去，车子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一样冲了出去，径直的撞断了哨杆飞驰而去。
那军官回过头来，却只来得及匆忙的放了两枪，无奈附近的人手都参与合围袭击者，再想追上去已经是不可能了。
车辆驶远，江楚则紧紧盯着后方被迅速拉远的景象。
甘道人身子滑溜的如同一条泥鳅一样，灯光模糊而天色昏暗，他旦一潜藏，则呼吸声轻微几近于无；乍一动手，则如霹雳闪电，狮子擒兔。
但凡被近身的人，他一掌拍出，暗劲迸发，轻辄肉绽骨裂，重辄直接立毙，手段狠辣而凌厉。
甘道士望向车辆驶离的方向，遥遥的抱了个拳，脸上应该是带着笑的。
南京的风带着血腥味儿，说不定此时还吹得他下颌长长的胡须微微飘荡着。
江楚曾经邀请过他躲进教堂里来，并表示可以一同逃离南京城，但甘道人始终是拒绝的。
彼时行走在废墟间，江楚问他的时候，道人脚下踩着瓦砾，抬眼望了望满目的疮痍，抚着自己的胡须摇头。
“我在南京城里的二郎庙出家近二十年，天大地大，也只剩下这一处容身之所了。”
他眼神复杂，指了指脚下这座城，“偌大个南京，这城里的一草一木，一街一巷，我比谁都熟悉，比谁都了解，这里就是我的家。”
“城破了、庙毁了，我又能去哪里呢？”
“前半生修道、而道不成；后半生难道还要贪生，四处躲藏？”
视线渐渐远去，一切都隐在黑暗里，变得模糊起来。
江楚最终只是看到，二十多个士兵已经小心的朝着道人围拢起来。
他脑海里不禁想起道人当初的话来：“余下日子，我所求亦不多，后半生不过是多杀几个日本人。”
“这南京已经是一座死城了，就让我陪着这座城市一起死去。”
他想陪着南京一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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