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沈宛从官牙手里买了一个厨娘并一个小厮。厨娘手艺不错，只是坚持要与自己天生残缺的女儿一起卖身，故而在官牙手里搁置良久。沈宛看过，小女孩眉目清秀，只是上唇残缺，平素用一块粗布遮面。世人皆道兔唇不祥，加之女孩还有些口齿不清，也是斟酌一番才将人买下。
厨娘甚是感激地朝沈宛叩头，“小丫生下来我们便被婆家赶出家门，连娘家也不得容身。奴婢心中不忍，好不容易将她拉扯大。小姐放心，孩子就跟着奴婢在灶间打杂，绝不会到处乱跑。”又扯了孩子向沈碗磕头，沈宛连连摆手，付了官牙银子便将人带回家中。既是有了新的主家，厨娘被赐名春娘，孩子改名小圆，二人包揽灶间生火做饭的一切杂事。颜娘升为管事，掌管家中采买待客等事务。
灵俐的小厮名叫白冉，比严承小两岁，父亲逝世后家中亲人俱无，无奈之下自卖其身。在官牙手里的时候不仅学东西快，闲时还自学了三字经，算是仆从中少见的上进之人。沈宛问他：“似你这般勤学的人，若是讨好了官牙管事，说不定前程更好，怎么还是愿意卖身为奴呢？”
白冉低眉顺目，“小姐说笑了，奴才年幼没有本事，能在少爷身边伺候是奴才之幸。”
“这么说你长大后会有本事？”
“管事说伺候好了主子便是奴才的本事，以后长大了，奴才还是少爷的奴才。”
“嗯，你是个聪明孩子。”沈宛有心提点：“我们家里人少，不会苛待下人。做好自己的本分，好生侍候公子。”
“是，奴才遵命。”
将人都交给颜娘，沈宛见她三两句点拨完几人，便带人下去熟悉府中各处。晓岚来报说姜晨応又来造访，疑惑道：“外祖父今日与同僚应酬并未归家，姜公子所来何事？”
”哥哥说姜公子带了洗浴的药材，公子练武之后用了有解乏与强筋健骨的奇效。已经安排人在前厅饮茶，小姐可要出去见见？”
“不见，”沈宛面色羞赧，“承儿的课业也该结束了，让他去应酬吧。就说我要去铺子一趟。”吩咐晓岚准备外出的衣裳，晓岚手上不停，心中暗诽：铺子就在隔壁，姜晨応还不闻风而动。
从侧门去到隔壁，主仆二人见铺子中一应用物俱全，颜娘正吩咐杂役将琉璃打造的精品陈列柜子立在铺子中间。春娘母女无事便在一边用棉布仔细擦拭桌凳，见沈宛来，颜娘忙端来茶水，“小姐怎么来了，琉璃柜子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布置好了，只差摆上绣品即可。”
“晁老板那边可有消息了？”说的是贩马的晁衡，没想到当日签了布料契约的供货铺子东家亦是晁衡。晁老板眼光毒辣，料想沈宛亦不是拘泥之人，只道自己有商队在边关与北凉货商有交易。若是沈宛有意的话，他可以低价帮沈宛带货。异族织品在大靖并不畅销，但是沈宛觉得可以仿照其特色制定一些譬如骑装类的服饰。与颜娘探究了两日，又寻玉娘作为参考，重阳郊游沈宛便穿上了玉娘缝制的窄袖紧腰骑装。宁曦一见便扬言要一套，那日也有众多官家小姐被惊艳到，想必销路不会太差。
颜娘抿唇：“说是货物已经送到了仓库，胡人织品及不上大靖精致，一次进了十匹布，会不会太过冒险了？”
沈宛胸有成竹，“放心，年关到了，各地来使络绎不绝进京。到时候一定派的上用场的。”
“沈小姐。”说话间却是姜晨応与严承也来到了铺子，严承面上红晕尚未消退，沈宛上前道：“才练完功就过来了，累着了吧？”
“不累，只是扎马步练基本功。姜师傅说练完工四处走走对腿脚有利。”
“嗯，那就好。只是铺子一团糟，怎么就把姜公子带来了？”
姜晨応笑得一脸温和，“沈小姐无须多虑，是在下听说小姐要开绣品铺子，想着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沈宛眉目生辉，“多谢姜公子好意，有颜娘在，铺子里需要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
“开张的日子可定下了？届时在下必定前来贺喜。”
“嗯，定在下月初，还有十余天。”
“好。”姜晨応点点头，见外面天色不早，温和笑道：“承平坊新开了一家渔捞铺子，用的是交州那边的吃法。听说厨子刀工炉火纯青，能将乌鳢片得薄如蝉翼，在酸菜鲜汤中涮煮片刻后鲜嫩无比，不知道沈小姐可愿意一同前往品尝？”
“这······”沈宛面染红晕，姜晨応温言道：“正好承弟喜欢吃鱼，四香居装潢精致，在下已经遣人预定了雅间，不会有人打扰。”
“好吧。”既然应允外祖父与姜晨応试着结交，沈宛爽朗一笑：“那就麻烦姜公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姜晨応喜出望外，殷勤扶了姐弟二人登上马车，命车夫将车一直赶到四香居。仆从等人留在堂下用食，小二殷勤将三人带上楼上雅间。雅间装潢典雅，侍立一旁的侍女净手后在外间将鱼片煮好后送上桌，热气袅袅鲜嫩可口。见沈宛小口吃着白嫩的鱼片，姜晨応道：“听说客人愿意动手的话还可以自己涮煮，不过在下觉得，那般自在的吃法只有在家中庭院才可以享受到。”
沈宛笑笑点头，“不错，我们冬日常在家中煮锅子，一家人聚在一起和乐融融，确是逍遥自在。”
姜晨応长叹，“家人团聚，何其幸也。”沈宛知道姜晨応自幼失祜，心中必定向往和睦的家庭生活，笑道：“姜公子不必感叹，人活百世哀乐有数，公子年少有为，日后必定青云直上，家庭和乐。”
“小姐果真这样想？”姜晨応眼光骤亮，抚着胸口道：“在下如能娶到心仪之人，必定爱若珍宝，一生一世。”沈宛结舌，一心吃鱼的严承瞪圆双眼，轻咳一声道：“姜大哥，今日的鱼片果真鲜嫩。未来的嫂子好福气，呵呵。”
沈宛扶额，姜晨応面带尴尬轻笑，招呼小二问道：“你们店名四香，今日已经闻到鱼香，汤香，另外还有哪两香呢？”
小二垂手笑道：“还有酒香，花香。公子有所不知，店里的酒温热过后会散发浓香。而店里压轴大菜是生海鱼片，蘸着芥菜花酱，口中滋味层次不穷，是为花香。”
“是么，你说的这么玄乎，还不让我们见识一下。”
“好嘞，公子请看，酒液已经温热。”说罢缓缓将绛红色酒液倒在白玉杯中，众人果然闻到一股馥郁花香。姜晨応朝二人抬手，严承轻抿一口，点点头道：“先前吃鱼有些油腻，这酒甚好，口中顿觉清爽无比。”
沈宛品尝后亦道：“唔，回味亦是唇齿留香，好酒。”
姜晨応见二人满意，吩咐小二将生鱼片送来。不一会儿小二上菜，见铺满碎冰的翠玉盘中，巴掌大小的红色鱼片被利刃片得菲薄，摆放成花瓣的模样，边上一碟芥花酱色泽金黄。侍女执起酒壶均匀在鱼片上淋了一遍，执起公筷将浸染酒液的鱼片在芥花酱中蘸了些许放入三人碗中。严承夹起放入口中，鱼片微甜，后来只觉一股辛辣之意直冲脑门。涕泪齐下，狼狈不堪：“这味道······”沈宛忙递给严承茶水，抚着他的背道：“这是芥末的味道，早年祖父益州的老友曾经送过一罐，去腥提鲜很是不错。鱼生我吃过几回，没想到蘸着芥花酱滋味又是不同，丝毫没有一点腥味。”
小二赞道：“小姐果真见广识多。我们东家正是在益州吃过芥花酱后念念不忘，机缘巧合从扬州运来了这些海鱼，道是必有识货的客官会喜好这个味道。”
“呵呵，你们东家识人也不错，小二亦是伶牙俐齿。”姜晨応笑着抛与他一块碎银，小二忙不迭打千道：“谢客官赏！您觉得味道好请常来，下次小的还说笑逗乐伺候您！”
姜晨応满脸是笑，“好，一定常来。”
辣味过后，严承觉得全身通泰。甚是喜欢这个味道，自己捻了鱼片蘸了少许芥花酱放入口中。这次有了准备，只觉热流打通四肢七窍，舒坦道：“世间果真美食最能愉悦心境，难怪许多名宿为各地美食注解释义。”
姜晨応颔首，“食色，性也。钟鸣鼎食之家无外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现在国泰民安，我等能畅快享受美食，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酒足饭饱后几人下楼归家，姜晨応一路将姐弟二人送到王宅门口。严承下车抱拳：“多谢姜大哥款待，今日实在是畅快。”
“承弟喜欢的话我们改日再去，”伸手欲要扶沈宛，晓岚挤上前道：“小姐小心！”沈宛搭着晓岚胳膊下车，朝姜晨応微微一笑：“天色已晚，就不请公子进内了。”
姜晨応双眸发亮，拱拱手道：“在下这就告辞，宛儿小姐早些休息！”
“是，公子慢走。”
“姜大哥慢走！”
姐弟二人进内，大门吱呀关上，姜晨応登上马车。踢踢踏踏走远，小巷内重归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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