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骆嫣儿等人在门外枯等了一个时辰，眼见金乌渐沉，门口处刘兰颤着微青的唇厉声吩咐侍女再去叩门：“就说我们诚心赔罪，请二公子现身说话。”侍女硬着头皮上前，却听闻里间小厮扬声道：“公子吩咐不得让人打扰严公子养伤，几位若是担心的话，何不早些回城，明日备足了礼上王大人府上便是。”栓门的声音清晰可闻，气得刘兰道：“沈宛都能进去，偏偏把我们拒之门外。嫣儿，天快黑了，我们还是先回家吧。”骆嫣儿凝视一眼紧闭的门扉，银牙暗咬，温声道：“也罢，现在大家都很担心严公子的伤，我们先回府休整一夜，明日再说吧。”
终于不用再吃冷风，刘兰满脸笑意让仆从将马牵来，径直往京城行去。门口的靳亮见几人终于离去，去竹苑禀报罗译，罗译摆摆手：“走了便好，兰苑那边让人好生伺候着。”
“是，您放心。”
沈宛幼年学过凫水，泡了一会儿就在池中游水。长大后多年未曾这般，几个来回之后深觉全身毛孔都透露着畅快。俯仰间见岸边有一个人影，起身抹去脸上水珠，见院子侍候的侍女满脸焦急。原来是以为自己溺水，沈宛温声道：“我游一会儿便起身，你不必在这里伺候。”
侍女抚着胸口道：“原来小姐会凫水，吓死奴婢了。”
沈宛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实在是水里太舒服了，忍不住便忘了形。”
“是奴婢大惊小怪了，小姐您自便，奴婢就在檐下，您有事招呼一声就是。”
“好。”
侍女退下，沈宛隐约听见人声，不一会儿重归平静，耳中只闻泉水突突响声。复又在水中游泳，全身好不舒畅。
外间罗译听闻侍女道是无事，放下心来。登上假山望月亭，远观兰苑水汽袅袅，心中一动，吩咐徐哲将古琴取来，宁心静气开始抚琴。夜风飒飒，略带了几分凉意，天空中寒星点点，调皮地眨着眼睛。半弯明月冉冉升空，沈宛游水累了，坐在石凳上泡在水中，琴音随风时断时续传入耳中。过了半个时辰，沈宛起身睡下。兰苑灯火俱黑，罗译抚完一曲《凤求凰》，思及兄嫂话语中的暗示，心中不由升起一抹烦躁。
在博学鸿词科中夺得头筹，先前又献宝有功，众人皆知护国公府起复在望，花会过后也有许多人家向卢氏透露有结亲的意愿。老国公发过话，罗译的妻室由他自己择定，不管对方身世如何，只要品行端正即可。卢氏深知罗译是个目下无尘的性子，京城众多闺秀未必能入他的眼，否则这么些年也不会一直蹉跎至今。闲时常常与罗珏说起自己表妹邹子晴，性情温婉又爱慕罗译，家中长辈也很是看好罗译。罗珏却道子晴算是自己的妻妹，罗译断然不会应允。卢氏道邹家姨父为官清正，身为庆阳侯在翰林院中名声颇佳，断不会引得皇帝猜忌。罗珏思量后觉得妻子说得有理，闲时与罗译说过几句。敬重的兄长之言不能听若惘闻，但是罗译真心不喜那些唯唯诺诺养在深闺的小女儿。笑对兄长说自己已有主张，对方亦是文官家眷，不会招致皇帝猜忌。
想来她是愿意的吧。罗译凝视兰苑，初识的仗义执言，还有后来的几番接触，觉得娶一位这样的女子作伴也不错。
沈宛其实并未睡着。闲下来后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是应宁曦相约来京郊游玩，最后却宿在护国公府的别苑中。门口骆嫣儿满眼怨毒毫不遮掩，罗译坚持留严承在别苑养伤，或许正是因为想要避开骆嫣儿等人。想着罗译当初毕竟帮过自己几回，做一次挡箭牌帮他也不算什么。轻嘘一口气，闻着被褥芬芳气息，不一会儿就甜甜入梦。
晨起见严承的脚踝已经消肿，他试着扭动几下也完全无碍。昨日的大夫来看过，让严承试着走几步，严承照做，只是觉得有些微痛。大夫道是无妨，泡脚的方子再坚持几日就可。沈宛放下心来，对罗译施礼道：“承儿不能骑马，烦劳二公子安排一辆马车送我们姐弟回城，想来祖父也一定担忧得紧。”
“嗯。”罗译颔首，徐哲见状出门去打点。严承不好意思道：“都是我，烦累罗二哥了。”
罗译摆手：“不必这般客气。马车一会儿就准备好，仆人备了早饭，用过之后我们就回城吧。”
低声吩咐几句，昨日那名分外机灵的小厮带着几名侍女将早饭摆到隔间厅中。屏风相隔，沈宛的桌上摆放着一碗白粥，两只玲珑剔透的水晶包，一盘银丝卷，几碟麻油拌的清淡小菜。洗净手后各自尝了一点，全部滋味鲜美，包子也是馅料鲜美。美美地吃完早饭，心中感慨国公府的厨子手艺真是不错。
罗译见沈宛眼神清亮，面色舒坦，心知早饭菜色必定很得她满意。唇角含笑问徐哲马车可准备好，徐哲见自家主子笑意温和，知道他心情大好，恭敬道：“好了，尊您吩咐铺了厚厚的褥垫，必定不会颠簸到严公子。”沈宛姐弟对视一笑，对罗译施礼道：“公子果真是细心周全，我们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请。”
姐弟二人在偏门处上了马车，罗译踏着上马石飞身而上，动作如行云流水。晓岚成奎也各自上马跟在车后，罗译口中轻叱一声，赤风为首慢慢行去。一路上马速甚慢，马车行得也很是稳当，日上中天之时终于到达城门处。
穿街过巷回到住处，庆叔早已在大门处等候，见到严承脚踝处已经消肿，放下心道：“老爷一早就遣老奴出城接小姐公子，得知罗二公子会亲自护卫你们归家方才作罢，公子伤势不重就好。”
思及严承静养为佳，马车径直赶进大门，成奎将严承扶到房间休息。一切整理妥当，沈宛送罗译出门，却见王琎僔携访客而来。罗译下马朝王琎僔施礼，王琎僔抚须道：“两个孩子昨日给成德添了不少麻烦，老夫真是有愧。”
罗译忙道：“先生此言折煞晚辈，晚辈护卫严小弟不当，还请先生恕罪。”
“哪里的话。”王琎僔摇头道：“小儿贪玩，多亏成德不嫌弃。宛儿怎么不请成德进门，两个人站在大门口干什么呢？”
沈宛一笑：“二公子正要回家，祖父您回来得真巧，宛儿这就回家点茶，您请二公子进门稍坐谈心吧。”
“不了，”罗译摇头：“今日有事在身，改日再来叨扰先生。”王琎僔颔首，姜晨応一脸温和道：“沈小姐分茶之术精湛，罗公子竟是要错过吗？”罗译无奈抱拳：“实在是有事在身，各位，在下先行告辞。”
“二公子慢走！”沈宛屈膝，罗译点点头拨转马头离开。
进内先看过严承，王琎僔心中大石终于放下，只是眉头仍旧皱着。严承满脸羞愧：“老师，弟子不肖，让您担心了。”姜晨応笑着劝解：“承弟的脚踝已经消肿，先生的担忧可以放下，将养几日也就没事了。”
王琎僔点点头：“嗯，我只是后怕。承儿年纪尚幼，若是伤了筋骨就不好了。”转头吩咐严承：“日后出门必须让成奎陪着，尤其是骑马的时候。”严承原本以为王琎僔会禁止他再骑马，闻言猛点头道是日后一定会小心。
端茶进门的沈宛见状道：“依我看承儿该继续习武强身，昨日马惊幸得有二公子相救。但是如果自己有自保之力，日后遭遇危险也可以从容不迫不是。”
“你说让我习武？”严承瞪大眼睛，京城文官子弟鲜有习武之风，却见沈宛点点头：“你日后总是要在世间行走，一味地靠仆从伙伴也不是办法，自己至少该有自保之力吧。再说习武主要还是为强身，以前在并州的时候承儿一直练习射御，昨日发生意外也是因为太久没有练习的原因吧。”
“宛儿说的也有道理。”王琎僔抚须：“只是国子监并未开设骑射科目，承儿该师从何人为好呢？”
严承眼睛一转，兴奋提议：“要不就罗二哥，嗯，二公子吧。他的骑术精湛，为人又豪爽。弟子向他习武之时还能顺便讨教学问。”
“这个主意不错，”姜晨応附和，忽地想起一件事：“可是罗二公子伤愈后就要进宫当值，怕是没有时间教授承弟。先生信得过的话，晚辈可请一位族叔教授承弟武艺。”
“这样可会太麻烦？”
“不会，晚辈族叔原本也曾效力军中，后来在京城投身一家镖局谋生，往日也曾进府做过教习。若果然先生有意的话，晚辈明日就让他来府上拜见。”
“那敢情好，”沈宛抚掌：“姜公子的提议不错，外祖父觉得可行吗？”
王琎僔点点头，“不错，那就烦请子代为引见了。”
姜晨応忙道：“先生客气，只要承弟愿意学，晚辈族叔一定倾囊相授。”
沈宛笑道：“好了，为了早日成为文武全才，承儿快歇着，外祖父与姜公子请花园叙话。”
王琎僔大笑，“好，全听宛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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