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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回 楚麟的情报战


  《唐小札》——花夜校祭一共办三天,头一日是先生们各显神通,每位先生都会在外院摆出摊位来,凭一技之长令校祭增色。罗师姐说,去年泼墨画最为受宠,据说开摊位的先生一日之内画了六十余幅,半赠半卖地给了出去。当然也不是每个摊位都能拿到字画,听琴、对弈、求签等摊位听说也好玩的很。只可惜罗师姐说,之前并未有先生的摊位与花道木术有关。

  楚麟并未上过柳天资的课,即使平日里见得次数也不多。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柳天资时,是陪唐朱玲、江姬芸一同去内院帮忙理杂。当时负责分派杂货的陆凡菲先生,将这位天文大家柳天资介绍给了楚麟。相信所有人见到柳天资都会称一句“谦谦君子”,可楚麟却总觉得,柳天资那层谦和有礼的浮像背后,藏着一股豪放。

  “可是真正豪爽的人,是不需要编织一张画皮自掩的。柳先生常年压制的,应该是愤怒吧?”随着这几日与柳天资的相处,楚麟越发肯定起这一点来。

  “博学鸿儒皆谓圣人之道即为天理,却将真正的万法自然之理斥为旁门左道,如此桀骜,谈何敬畏天地啊……”柳天资自言自语似地向天低吟了几句,杯中的酒香缠绕在他的情绪中,让身边的楚麟也逐渐被他的说法所打动,心中不由自主轻视起那些自命不凡者来。柳天资很快恢复了平时模样:“呵呵,平日独饮惯了,一时在院生前面忘形,惭愧惭愧。”

  楚麟摇摇头,故作不敢多语模样,继续认真抄写起明日解签要用的签书来。

  “天象与命相一贵一贫,作为钦天监官员,却精通命数之学,自然是为众朝官所不容的。”楚麟不动声色地默默动着笔:“不过真因为如此,柳先生才是解我困惑的不二人选。”

  若是大吉买来的情报属实,柳天资应该是在京中受到了党派排挤,这才会被贬为庶民,流落来到东州。他来花陵太学的日子并不算久,而且对“结党”一事深恶痛绝,故而很难加入十德殿、听雨楼和少盟会的斗争之中。而楚麟眼下急迫想要梳理清楚的,正是这些事情。

  月色愈发清丽的时候,楚麟终于抄完了整叠签书,甩开满脑袋“君占见贵事如何,一见应知喜气多”之类的东西,楚麟吹干墨字,将一摞签纸放在桌上轻轻叨实了两下。

  柳天资听见声音,放下笔和酒杯笑了起来:“怎么?又要催先生讲故事了?也是,天色不早,不能让你错过回学舍的时辰。”

  经历过风浪之人性情大多难辨,何况是柳天资眼下又已微醺,楚麟不敢多言,只默默理好桌面,静静端坐在原处。

  柳天资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真是想不到。你这人本应是浮萍般的性子,如今却也生了执念,不惜连抄三天的痴文狂语,也要打听这些事情。”

  楚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三天之中,两人抄写的签书全都是文王卦签,这套卦辞来头虽大,其实时至今日已多成了游方士糊口的饭碗,除那层皮囊外,早已没了什么内理。柳天资每到校祭替院生算卦,根本没有运用星象之理真正运算,只是胡乱拿这些卦辞应付罢了。

  “或许柳先生只是在借此抒发内心郁气罢了,可我并不在意这些。”楚麟仍紧闭双唇,只露出轻轻一笑,笑中有不愿多说的意思,也有催促对方快说的意思。

  “看来你这书生也不是简单的人啊,若非现在饮了酒,我还真想算一算你究竟所欲何为。”柳天资颓然一笑:“罢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这便开始吧。昨日我说到哪儿了?”

  楚麟这时才终于开口:“柳先生昨日说到:前年,理事宫把一批上好烟墨分发给了少盟会。”

  ————

  当楚麟从忘形楼下来准备出内院时,月色下的影子已拘谨地缩成了一小段。

  “天色太晚了吗?没办法,是我让柳先生要‘事无巨细,一一道来’,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听完的。”久坐后的腿麻令跨步都变得艰难起来,不过楚麟的步子反而越走越快:“进度还是太慢了,虽然柳先生心如明镜,可他毕竟才来此数年,要寻找表象下的根源,还是少了些岁月。”

  想到这儿,楚麟不禁生出一丝怨气来。

  他倒不是再怨柳天资;

  也不是对这几日辛苦有所不满;

  他怪的人是——宥辣子。

  “老蛟还说邬蔓戏班对东州之事无一不知,也忒夸大了些。”在花陵太学卧底了快一个月,三如终于带着买到的情报回来复命,可对于这些高价买到的情报,楚麟唯有摇头以对:“太学里的花仙庙师不知是谁,此次陵改背后的目的也查不到,如今还要我这个客人亲自去柳先生那儿套话……真是名不副实。”

  冒了一会儿怨气,傻笑的表情却忽然出现在楚麟的脸上。

  “玲儿……”

  眼前正是溪流潺潺的藏仙亭,唐朱玲背着双手立于水帘外的样子,仿佛又出现在了楚麟面前。

  有着这般美好的回忆,谁还有闲心抱怨来?

  楚麟在此处驻足了片刻,这才继续往内院大门走去。院生们进出内院,都是要领交牌子的,摸着手中的门牌,楚麟的脚步逐渐犹豫了起来。

  “今日也听得太晚了,这个时辰出入内院,势必又要引人怀疑。”远远望着内院大门口值守着的理事官,楚麟缓缓退入一处假山背后:“还是退到后山吧。”

  楚麟是个凡事必留后手之人,晚归这种事自然也早就想好的应对之策。他避开内院先生们宅邸的灯火,一路藏在暗处往后山行去。背后几处伤势虽然仍有痛痒,不过只是缓步潜行还熬得过去。不过内院设得太过精巧繁杂,奇花异草本就生得多,想要避开灯火,就更得专挑那些小路走。楚麟脚下不时踩中树根奇石,好几次险些跌倒,而踉跄之中,手臂上几处擦伤也重新裂了开来,火辣辣的疼。

  疼痛原是楚麟最讨厌的事,然而这几天,他心里始终有一团火熊熊燃烧着,焰苗窜上四肢,不论是痛觉还是酸麻都云开雾散,再也叫人察觉不到。

  楚麟微微一笑,心道:“原来我也有这样的时候。”

  他很清楚,身上承受的痛苦并非无端端消失,只是心中那团火烧得太强,令他对痛苦失去了感觉罢了。

  心火坚定而安静地燃烧着,焰心处,正是他自己曾说过的一句话:“玲儿,三天后,我有话对你说。”

  ————

  途中虽有理事官巡夜,可楚麟冷静地观察着灯火路线,居然也叫他一一避开了。待顺利到达后山时,他伸出一只拳头,放在眼前轻轻地捏拢松开,感受着身体里那股陌生的力量。就连从不自满的楚麟心中也不禁感叹起来:“平时跑几步便气喘如牛,这几日却连山崖都跳了,照玲儿的说法,我八成是花仙附体了吧……”

  当然,楚麟自小爱读杂书,他清楚自己这几日的变化,只应心中情愫压过了理智,以至于平时不敢做、做不到的事都变得简单了起来。就像西厢记中的张生,他原本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棉花性子也与楚麟相像的很,可自钟情于崔莺莺后,张生却连对抗叛军的胆量都生了出来,可见心中“有火”与“无火”对一个人改变之大。

  那片竹棚依旧静静矗立在坡顶,月色下看起来有一种残垣似的悲凉感,可以的话,就算心中豪胆纵生,楚麟仍是不想在晚上来这样的地方。无奈此处是黄字门生的内院教室,也是他与蛟壬最熟悉的地方,更是理事官不会前来巡夜之处。在此处等待蛟壬,两人错过的几率最小。

  是的,楚麟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就开始调查,早在找上柳先生之前,他已考虑到了后手。

  蛟壬就在最远处那个竹棚之下,他正拿脚尖“清扫”着棚中的碎石,似乎已等了有一段时间。

  见到来接自己的蛟壬,楚麟正想心怀感激地迎上去,却忽然发现棚中除了他外,椅上还坐一个婀娜的身影!

  “你是……宥班主?”

  ————

  花夜校祭第一日,终是在所有人的期盼中来临了。

  按照校规,所有院生今日都不许再排演,得在外院各处捧诸位先生的场。这话听起来有些歧义,院里的先生都是德高望重的文人学子,而要人捧场的却大多是风月场所的姐儿……

  不管怎么说,这趟花夜校祭确实是学监的一招妙棋,虽说前一阵由于陵改之过,黄字门生于其他院生矛盾凸显,可经过了十几日的献才准备后,这股怨气在日以继夜的排练中消磨了七七八八。到了今日,院生们已然能安然享受起节祭的喜庆来,一个个脸上都洋溢起了往日的欢欣之色。不少相熟的黄字、玄字门生走在了一起,那种烟火气逐渐被喜气冲出了校园。

  虽说是一片令人欣慰的景象,可唐朱玲却有些无精打采。她梳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有些不合时宜地挤在了新衣盛颜的人流之中。对比周遭左一堆、右一队的院生,她的身影更显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

  “魏先生又要开残局了!师兄!我们快去试着解一解!”

  “我也去!”

  “快快快!刘先生把那套七十二支的琉璃紫毫拿出来供咱们试写了!快跟我去那边!”

  “张师兄,今日餐堂进了一批炉泥烧酿,与我去小酌一杯如何?”

  “莫急,柳先生那边就快开刮象了……”

  唐朱玲就像海中孤舟一般,被人流忽左忽右地带着路,她轻声的叹息终究没有被任何人听到,深深淹没在了满院的嘈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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