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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回 乱编一下历史


  《蛟壬回忆录》——州牧府辖下三司中,按察使最为清闲,在位者大多是混吃等死之人;布政司的位子看似油水十足,其实吃力不讨好,水陆商道的卡税权多年来都握在武将手中,众花商与文官竭力得来的盈余,倒有不少付了关税。而地方军队设卡收税是否合理,会不会竭泽而渔,则都要看当地文官能否与将领交好,军备使便是地方中军队与文职系统间的纽带。军备使若是个心思玲珑的,哄得住当地守将,军队设的关卡就会少些,南来北往的商人自然会往着税少之处用来。一直以来,大陈十九州中的大多数地方,都是这以武治文的局势经营下去的。

  “龙影啊。”按察使始终咧出缝隙的嘴里,喊出了黑衣刀客的名字:“人没抓住?”

  “回禀大人。”龙影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刺客被属下重创,跌下了北骊峰底。”

  “哦?那就是死不见尸咯?”

  “大人恕罪,这刺客极为刚强,宁自行跃入绝谷也不愿被属下活捉。这等做法,倒是像极了哪门豪府豢养的死士,属下这身功夫,教人死可以,但要教人活就有点……”

  幽暗的客房里,龙影的声音毫无起伏地叙述着,按察使的双唇忽抿忽开,仿佛真地就在咀嚼龙影的每一句话似的。

  他忽然身子往前一探,笑着打断道:“龙影,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先坐起来再说!”

  “属下不敢,属下身为洳陵卫长,卫队中混入了如此叛徒却不自知,已自觉罪孽深重。如今未能留到活口,更是重罪一条。”

  按察使听得直摇头,拖起长音道:“唉~~~是非功过,自有州牧大人公断,洳陵卫乃州牧大人直属,本官区区司使,来这花陵太学也只是代州牧大人处事,怎受得了龙队长如此跪拜?快快看座,莫要让人指贬本官逾越了身份嘛,哈哈哈哈……”

  “真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连皮有几寸厚都看不出。”听着按察使阴阳怪气的笑声,龙影忍不住心中暗骂,表面上却是恭敬得谢了座。

  按察使前探着身子,整个人仿佛要冲出位子一般望着龙影,那眼神仿佛是个渔夫,正瞧着网中挣扎的鱼儿。只听他道:“龙队长啊,既然内应已除,咱们说起话来就没什么顾虑了。正好,被那刺客这么一闹,本官一时也无心睡眠了,龙影队长若是不困,跟本官说说这红阳贼人的事如何?”

  “按察使大人乃是掌控大局之人,属下只是一介武夫,怎敢在大人面前僭越?”

  “龙队长,这是本官特地另行藏起的一叠书信。”按察使示意亲信手下捧出一堆书信:“这其中,有前几日州牧大人收到圣旨拓本,也有魏王府发来的责问涵。还有燕王府写来的,楚王府,太常寺写来的……上头写得无非就是一句话,白莲贼到底是什么动静,会不会再出来和咱们皇上争天下。龙队长,如今你可知道州牧大人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本官的责任有多重了么?”

  “属下无能,不能替州牧大人、按察使大人分忧。”

  “龙影队长,你这还是不肯与本官推心置腹啊。”按察使摇摇头,遗憾与冷笑两种神情在他脸上意外地融合在了一起:“说实话,本官这次是临危受命,火急火燎赶过来收拾红阳真祖这一摊子事儿。倒是龙影队长在花陵太学待了小半月,许多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龙队长若一直这么打官腔下去,本官就是聋子、瞎子,还谈何为州牧大人分忧?”

  “哼,这笑面狐狸,神不知鬼不觉阴了军备使一把,如今还找起我的过失来?的确,这里我若太过敷衍,早晚被他扣个‘知情不报’的帽子,此时不宜与他冲突,顺了这老狐狸的毛便是。”想到这儿,龙影的眼神中的锋芒渐消:“不知大人想知道什么,属下知无不言。”

  按察使抢话般开了问:“红阳真祖此刻病症如何?”

  “据书院的花仙庙师说,此毒难解。”

  “如何难法?”又是一句没等龙影说完就发出的质问。

  从半真半假的和善笑容,到这般咄咄逼人地逼问,一个人的脸色真能比翻书还快。面对按察使如此急如暴雨的逼问,就连龙影的回答也开始有些跟不太上:“这……属下当时并不在场,军备使大人也未曾告知过。”

  “何人在场?”

  “花仙庙师来诊治过两次!那两日当值之人分别是灵狐、雨鳗。”

  “嗯……好,好得很……”听着龙影被带快的语速,按察使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么看来,咱们又要多找几个人聊天了,是吧龙队长?”

  时而风平浪静,时而雷云巨浪。龙影第一次觉得,按察使这张布满皱纹的松弛脸皮,根本就是一片远海。在与宥辣子交手时都未曾有过的手汗,慢慢腐蚀起龙影的掌心来。

  ————

  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什么异样的事情都没有。

  叶思雪照样赖床,照样用那我听犹怜的声音,求唐朱玲“让我再睡小半个时辰”。

  若是以前的唐朱玲,保准一把扯开她的床帐,单刀直入就是一句“你知不知道四姑娘是谁?”然而她真正说得却是:“我替你带些银丝卷。”

  从学舍到餐堂那一段路,唐朱玲走得那叫一个浑浑噩噩,就连大清早的花香都没能闻出来。

  “路见不平可以拔刀,但是拔刀前,务必先悄声绕到贼人的背后。”

  不知何时开始,她脑中也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我知道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可刚才当着思雪的面,本姑娘竟什么都说不出口……”绕着中院木台一圈又一圈,唐朱玲的脚步越走越快,心里憋着的疑惑让她几乎捏扁了手里的纸包:“昨日潜入屋子里的人到底是谁?思雪到底有没有醒?和那人说话的,究竟是不是她?她是不是四姑娘……啊呀!烦死了!都怪那个浑少爷平日总不干不脆,害得我现在都这样了!不管!待会儿见到他……”

  “玲儿!”

  正如所有故事中大大小小的巧合一样,就在唐朱玲堵气念叨着楚麟的名字时,熟悉的声音不早不晚地响了起来。

  传说当年三国末年曹丕称帝后,曾发生过一段逸事。那时身为魏帝的他,想要赐死兄弟曹植,念头刚一转起来,就有内侍来报曹植求见。

  “说曹植,曹植就到啊……”这种送上来的出气机会,唐朱玲从来都是先做事后感激,她刚想深吸一口气就上去找茬,然而一息过后,惊慌失措的心痛感占据了她所有思绪:“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伤的?这里也有!”

  楚麟从不狼狈之相见人。

  就算昨天差点滚下山去,今日起床时,他依然换上了最干净的衣服;一头逍遥散髻虽未扎紧,却依旧梳理整齐;就连脸上的擦伤也用披散下的发梢档了个严严实实。

  唐朱玲并不是“看”到楚麟受伤,她是闻出来的。虽然十多处破皮擦伤都已被精心掩饰过,可楚麟那一身金疮药的味道,着实让唐朱玲闻出了其中的不妙。

  “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皮外伤而已。”

  她下意识想去查楚麟的伤势,却又生怕将他碰疼,进退失措的玉指僵在半空。至于眼眶里的那些火星,则早已灭在了一片雾霭之中。

  嗯……据说当年曹丕听过《七步诗》后,也是虎目含泪的。

  红颜知己都急成了这样,楚麟忙老老实实将昨日跌下山的事照实说出,唐朱玲连骂他的气都**来,一把将人拖进旁边花亭,不由分说撕起他衣服来。

  当着那双发红的眼眶,楚麟实在开不出“娘子自重”这样的玩笑,他顺从地伸手转身,由着唐朱玲将外边的院衫除下平铺在石凳上。

  “见血不落灰,那条路灰砂这么多,伤口若没有洗净,以后不知要受多少罪呢。老蛟粗手粗脚的,上药前真将砂土除干净了么?”唐朱玲一边不放心地问着,一边缓缓褪去一侧袖子,将楚麟整个左肩裸露了出来。

  “洗净了的。不过我和老蛟都是外行,所以我这部一大早来找你了么?”

  “早你个大头鬼!”轻轻松开一处草草扎起的纱布,暗褐色的伤口中虽没有明显砂砾,仍旧让唐朱玲看着来气:“昨日一受伤你就该来找我!不对!你昨日就不该去!”

  “是,我知错啦,以后不会去冒险了。”楚麟一边享受着痛斥,一边下意识地岔开话题:“怎样?伤口里可留有脏东西?”

  “倒是没有。可你也不该拖一个晚上,昨日为何不来找我?”说话间,唐朱玲利落地褪下了楚麟右臂衣袖,将他整个上半身都裸露了出来。幸好花亭是四周密布藤蔓,两人在亭内做出如此骇人之举,倒也无人看见。

  “昨天我从崖边爬上来,天色就已经晚了,我既不方便去女学舍找你,也不想让其他院生知道我受了伤。”

  捧起楚麟那只布满擦伤的右臂,唐朱玲熟练地在每一处伤口都抹了着清花膏:“做事莫要直来直去,不要置自身入险境,哼!这些话不都是你教我的么?本姑娘也是傻了,居然还信了你的邪!结果你自己最是胡来!你看你手上给磨的!原来的白豆腐,生生弄成麻婆豆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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