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唯爱 二

　　马车驶进圣弗洛伊丁高大的西城门时，已经是午后。夏洛特·菲利丝谢绝了瑞恩·伯恩哈德骑士把她送回到神殿的好意，在半道就下了车。她忽然有一个地方特别想去。那个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顽皮。

　　下午四点多，夏洛特独自走到紫百合药剂店所在的小小的十字路口。蜜莉恩一般下午一点开门营业，五点打烊。她制作的药剂品供不应求，多半时候在一个小时之内就卖得差不多了，因此她也经常提前关门休业。不过今天紫百合药剂店的售货窗口前依旧排着长长的队伍。看样子还在做生意。要是夏洛特知道这些人都是为了传说中的神奇香水“唯爱”而来，不知会做何感想。

　　夏洛特自觉地走到队伍的末尾排队。她本人并不想声张，但圣弗洛伊丁里她的崇拜者不计其数，总避免不了被人认出来。当发现月之恩宠居然排在自己身后时，人们会殷勤地和她交换位置。夏洛特虽然一再推谢，却架不住善良民众的热情。因此不消一会儿功夫，她就被人们让到了售货窗口的前面。

　　“那个，蜜莉恩，我也想买…一瓶…啊！”毕竟只有十六岁，正值花季的夏洛特也想知道自己配不配得上代表爱情的“唯爱”。因为害羞，她磕磕巴巴地说不出口。蜜莉恩侧着身摇动着手中的试剂瓶，也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来的人是夏洛特。白黑却嗅到月之恩宠身上好闻的气味，从女巫小姐的怀里窜出来，跳动祭司小姐身上。夏洛特被小小地吓了跳。“白黑啊，你可真顽皮诶~”

　　“咿！是夏洛特姐姐！你怎么来了？”蜜莉恩看到是夏洛特站在售货窗外，一扫乏味的神情，高兴地站起身从店里冲出来，一把把夏洛特拉进药剂店里。

　　“抱歉，今天休业了！”她回身往售货窗口外喊了一声，迅速地把挡板拉下。苦苦等候的人群发出郁闷的叹息声，但没人敢质疑女巫小姐的做法。圣弗洛伊丁的居民都知道，惹恼了雷纳德皇帝的下场也就是个死字，要是惹恼了女巫小姐，嘿嘿，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使死了，也死得连渣都不剩。

　　黄昏时分，云终于散了。夕阳在天边露出脸。蜜莉恩和夏洛特结伴向城南走去。“真没想到夏洛特姐姐你也会来找我买‘唯爱’呢。”

　　“那是，那是因为…”祭司小姐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是想要用它稳固和葛里菲兹哥哥的感情吗？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他为你痴迷哟。”

　　“不，不是啦。”

　　“嘻嘻，被说中了。不过呢…”女巫小姐顽皮地拖了个尾音，“不能卖给你哟。”

　　“为什么啊？”夏洛特吃惊地看着蜜莉恩。难道是我爱着葛里菲兹的心意不够真吗？

　　“我的规矩是，每一对情侣只能卖给其中一方哦。几天前去皇宫见太后，半路遇到葛里菲兹哥哥，他已经找我买过了。他可是苦苦哀求我破例一次卖给了他两瓶呢。他还没有送给你吗？”

　　“没有啊。其实…”祭司小姐的语气有些低落，“他从海涯回来之后，都还没有来找过我。”

　　“啊？！他回来也有半个月了吧？我知道了，他一定有其他喜欢的女孩子。他一次找我要两瓶，本来是打算一瓶给你，一瓶给那个女孩。说不定那个女孩向他撒撒娇，他就都给她了。”

　　其他喜欢的女孩子！！！夏洛特愣在原地。眼睛睁得大大的。难怪回来这么久都不来看看我。原来是…

　　“喂，夏洛特姐姐。人家是开玩笑的啦。你别当真啊！”蜜莉恩一见夏洛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慌了，“葛里菲兹哥哥他不是那种花心的人啦。他一定是太忙了，忘记了。前几天在市场碰见伊桑小姐时，她也和我抱怨说公爵伯伯这段时间都留在皇宫里，几乎没有回银杏林过。大人物总是身不由己的啊。”

　　“谢谢你，蜜莉恩。大概是我想多了。”夏洛特挣扎着笑笑，心里还是很在意。葛里菲兹，你真的在乎我吗？

　　夏洛特有心事。蜜莉恩也看得出，便不再怎么说话。走到城南的圣弗洛伊丁广场上，女巫小姐向月之恩宠告别。“我要往这边走了。夏洛特姐姐，你可别想太多哦。爱他的话，就要相信他啊。”

　　“哦，我，我知道了。”夏洛特怏怏地说，又有些在意地问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城去啊。是去拉比家吗？”

　　“不是啊，只是…突然想去…看看他~”那一刻，即使是一向鬼灵精的冥之女巫也会露出羞怯的娇溺状，带着淡淡的悲伤。

　　夏洛特却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居然让比自己年纪还小的蜜莉恩反过来劝慰自己。她可是不久之前刚刚才失去了最喜欢的人啊！

　　***

　　莱尔·冈恩站在皇家骑士学院的老城堡的三楼走廊尽头，俯瞰着巍峨的城堡与学院围墙形成的夹角里那块隐僻的比武场。这几乎成为他每天下午必来的地方。担任皇家骑士学院院长的十几年来，他亲眼目睹了一批又一批学员考进来又走出去。喜欢在这块僻静场地上练习的，日后多半都会成长为同届生中的精英。这个传统似乎是从他自己和好友欧瑞斯·赫伯开始的，跟在后面的是以戴克斯特亲王为头领的六、七个人。这几个人现在都已是帝国军队的顶梁柱了。再往后，是号称“违纪三叉戟”的拉斐尔·赫伯、克利福德·科斯蒂尼亚以及他的儿子奥利弗·冈恩。“违纪三叉戟”之后就排到了二王子葛里菲兹。葛里菲兹又把克利福德的弟弟约修亚带到了这里。休伯利安、格林希尔与约修亚也是在这块场子上不打不相识的。当年的精英们都毕业离开之后，现在占据这块场地的是新近入学的几个孩子。莱尔很好奇，他们是不是能够传承前辈们的传统，成长为伟大的帝国骑士。奥利弗战死之后，莱尔一度萌生辞去院长职务回家养老的念头。把他留下来的，除了雷纳德皇帝恳切的挽留之辞，更是这一股好奇心。担任院长这么多年之后，他已经无法割舍注视着孩子们成长的这份乐趣了。

　　场地中的拉比自然不会察觉到院长大人正站在身后城堡的三楼上看着自己这边。他光是要抵挡住面前那柄铁剑连续不断的攻击就已经相当的吃力了。娜塔莉·伍尔夫站在场边大喊着提示他要怎么做，他却什么都听不进去。眼前是一张剑锋编织的迷网，晃得他应接不暇。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对手的剑上，稍有大意，恐怕就难逃一劫。练习的对手是同一届的杰罗姆·道尔，入学测试赛上最终获得第一名的那个学生。听说他出身在一个铁骑世家，叔父更是暴风军团军团长。杰罗姆自小便受到过正统的剑术和骑术训练，武技已经远超同龄人。据说他的指导老师曾向冈恩院长建议让他直接升上二年级。拉比有些搞不懂，像杰罗姆这样的精英怎么会喜欢天天缠着他这么个基本还是门外汉的一届平民切磋武技。不过在连续输了不下五十次，上身到处都被杰罗姆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之后，他可是卯着一股劲希望能够赢一次，哪怕是刺中杰罗姆一剑也行。

　　回退中奋力挑开杰罗姆的横斩，拉比突然向前一跃，尽全力地刺出一剑。娜塔莉见了却是皱了一下眉头。太勉强了！挡下那一剑本来就很吃力，由后退转而向前扑又会丧失速度。这种情况下刺出的剑根本就不具威胁。

　　果不其然，杰罗姆一个侧转身，以带有炫耀性质的动作让过拉比刺来的剑，顺势绕到拉比的身后。拉比刚才的一击发了过猛，整个人都冲了过去，把没有丝毫防备的后背暴露出来。杰罗姆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挥剑扫向拉比的后脖子。拉比也感到了杰罗姆会攻击他的后背，下意思地猫腰缩脖子，向前踉跄出几步。杰罗姆的剑居然差之毫厘的贴着他的头皮扫了过去。

　　运气好！不，是杰罗姆太贪心了。如果落剑之处不是脖子而是后背的话，是不可能失手的。娜塔莉专心致志地看着两人的比斗，在心里盘算着该要如何对付杰罗姆。杰罗姆身材高大，双手持剑，擅长以凌厉而沉重的剑锋压制对手，从正面摧垮对手。对付这种风格的人，娜塔莉倒是颇有心得。因为父亲是雨燕骑士团团长的关系，入学以前给她做陪练的可全都是雨燕骑士团的正规骑士。也就是说小女孩以前的对手全都是人高马大的成年人。在和他们的长期对练中，娜塔莉已经把以快制暴、四两拨千斤的技巧掌握得很纯熟。在她看来，杰罗姆的剑术虽然犀利却缺乏变化，高速移动制造出残像很容易就能破解。可惜，拉比还远远没有达到她那样的水准。

　　躲过杰罗姆的剑，拉比逃出几步才敢掉转身。杰罗姆没有乘机穷追猛打。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的体力跟不上了。他也在心里纳闷，刚入学的时候拉比明明还不能在他手下撑过十个回合，可仅仅是两个月的功夫，怎么就变得这么难缠。自己明明占据绝对的优势，却不能给予致命一击。反倒是由于自己一直在不断的进攻，而拉比只是被动防守，时间拖得一长，自己的呼吸已经有些凌乱了。

　　其实拉比也已经差不多筋疲力尽了，拿剑的双手因为脱力而发抖。不能拖下去了。他在脑子里思考着对策。还记得拉斐尔不只一次地训导过他，遇到实力比自己强的对手不要硬拼，要利用环境制造胜机。那么此时此刻，拉比可以利用什么呢？拉比的眼珠飞速地将四周扫了一圈。

　　短暂的僵持，拉比小心翼翼地向左小步移动着步伐。相对的，杰罗姆向右移动，并调整呼吸。

　　最后的一个回合！娜塔莉看得出两人都已经到达极限了，只不过拉比的状况更差一些。不出意外杰罗姆能赢。可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居然是拉比主动发起进攻。

　　拉比突然启动，声势凶猛地扑向杰罗姆。他整个人大幅度展开，扬起手中的剑，又突然一缩身子。是假动作！

　　傻瓜！太明显了！娜塔莉心里一紧。这么简单的假动作一般人都能给看得穿的。

　　可是，夕阳的光芒从城堡的轮廓边缘透过来，杰罗姆的眯了一下眼睛，出剑的动作也在一瞬间出现了停滞。就是这细小的时间差，他的剑只是再一次掠过拉比的头发。而下一刻，拉比手中的剑砍中了杰罗姆的腹部。杰罗姆表情痛苦地瘫倒在地上。

　　赢了！拉比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喘了几口气，才有力气伸出手把杰罗姆从地上拉起来。低年级生训练是用的都是没有开口的铁剑。杰罗姆没有受外伤，只不过那一下确实很痛就是了。

　　“你刚才是有意利用阳光的吗?”娜塔莉走过来，很随意地把手搭在拉比肩膀上。

　　“是啊，突然想到的。”

　　“是不是太卑鄙了一点啊？”杰罗姆抱怨道。

　　“会这样吗？”拉比觉得有些奇怪，“可是我的拉斐尔师傅跟我说，学会利用战场的地利才能成为优秀的战士。”

　　“好吧，算我输了。”杰罗姆有些不情愿地承认，又殷勤款款地问娜塔莉，“伍尔夫小姐，明天是休息日，要不我们去市场逛逛吧。”

　　“抱歉，我和拉比明天要去蜜莉恩姐姐的店里帮忙。”娜塔莉拒绝道。

　　“那么，今天晚上呢？一起去剧院看戏吧。我正好有两张票。”

　　“不行，我们说好了有个地方要去。”

　　娜塔莉把一直拿在手上的拉比的披风抛给他，又拉起他的手往城堡里走去。杰罗姆站在原地看着两人一起离开的背影，摊开双手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

　　初升的月光下，拉比和娜塔莉共骑一匹马来到位于圣弗洛伊丁南门外青色山丘上的贵族墓园中。这里安葬着在叛乱中遇难的贵族和骑士们。新树立的那一片墓碑的第一排最末一个属于年仅二十二岁的皇家近卫骑士奥利弗·冈恩。拉比和娜塔莉在墓园门口跳下马，手牵手走到奥利弗的墓碑前。墓碑前摆着一束紫色的百合花。拉比知道，那是蜜莉恩来过时留下的。他和娜塔莉也献上从乡村的田边采集的素白小花，然后一起动手帮墓碑做清洁，除去周围的杂草。每一个动作都寄予他们对逝者的思念。

　　一直等到拉比和娜塔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蜜莉恩才从墓地旁边的槐树后走出来。她其实并没有离开。

　　“这才几个月，我觉得拉比又长高了呢。大概已经超过我了吧。再过几年，他会比你优秀得多哦。”女巫小姐淘气地冲着奥利弗的墓碑娇嗔道。

　　“娜塔莉也会成为优秀的骑士吧。他俩应该会有一个美满的将来。”她的眼神有些迷离，“不过呢，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宽厚，最坚强的骑士。”

　　拉开裙摆，她对这墓碑微微屈膝，就像是等待着被邀请。“我今天用了点香水，特意为你调制的。你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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