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被储存的日子
没几天后，安与遥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还是小安打电话告诉她的，说崔奶奶前两天突然晕倒在家里，被苏乔北父母送去县医院说是胃癌晚期，只能等待死亡了。
刘婶给苏宇泽的父亲苏伯伯打了电话让他们赶紧从外地回来。这两天刚找了个北京的医院安顿好，苏乔北这两天也在为这事忙活着，因为小安联系他他才告诉了小安。
放了电话，安与遥有一段时间的呆滞，因为她不想相信，那么好的人还被世界这么残忍对待。
安与遥小时候是去崔奶奶家蹭过多少回饭，被奶奶给过多少温暖，她数都数不清。
当晚她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到医院的时候，除了大人们，她那三个小伙伴都在。苏乔北，苏明安，还有好久好久没见的苏宇泽。她先上前抱了抱苏宇泽，可是她知道那也不能安慰他，但她不知道那时候该怎么办，因为也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安慰她。
走到崔奶奶病床边的时候，崔奶奶却朝她笑着，笑得那么慈祥，除了嘴巴干一点白一点外，一点都不像一个要被天堂收走的人。反而还说她不值得大家为她这么兴师动众的，像真的要把她赶出这个世界一样。
有人哭，有人沉默，气氛一直都是闷闷的。后来苏宇泽受不了出来了，其他小辈也就出来了。这么些年四个人很少聚在一起，本该热闹热闹的，现在却怎么也热闹不起来。就连问候问候彼此现在的近况都难以开口。各自沉默着，各怀心事着，回忆着自己的回忆。
从安与遥记事的时候，崔奶奶就住在她家对过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崔奶奶一个人待在那个家里。难得最热闹的时候就是她平时总爱挂在嘴边的大宝贝孙子苏宇泽过寒暑假的时候，因为只有那个时候苏宇泽父母没时间管苏宇泽，会让崔奶奶照看一阵子。
记得还上小学的时候，崔奶奶家算他们这一片里最早有彩色电视机的，还是21寸的。而那时候大部分人家都是用的14寸的黑白电视机，安与遥家的更过分，电视机已经坏很久了，根本出不来画面，只能当个匣子听。
也是那个暑假苏伯伯又带着苏宇泽回来的时候捎回来的，那时候他们有一部每天下午2点都会搬着板凳去崔奶奶家看的电视剧-《西游记》。本来大人们就不怎么让他们看电视，一是费电，二是怕他们着了迷耽误学习。
但是崔奶奶心肠好，安与遥她们每天下午一放学，就先涌到崔奶奶家里，准时看6:15分播出的总共就15分钟的动画片，《美少女战士》、《圣斗士星矢》、《小熊维尼》等等。
然而有一天，奶奶跟他们说有个很好看的电视剧，让他们去看看。从此他们这几家无论大人小孩，还有不少邻居都会摸着点挤在奶奶那狭窄的屋子，一起观看那让人津津乐道的《西游记》。临看前，看完后，他们都在讨论，孙悟空，猪八戒，唐僧，沙和尚。难得的大人们不逼着他们说：“还不写作业去”。
可是它下午两点才开播，大人们当然是想吃完中午饭，让他们午睡一会儿。然而那时候真的不知道是太贪玩，还是精力太过旺盛，每天都是，苏乔北假装睡到床上，听见母亲打呼噜的时候，再偷偷起来。为了不吵醒她，甚至爬到梯子上，翻墙跳出去。因为午睡的时候母亲习惯插上大门，所以为了不弄出声响，他只能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冒险。
有时候，跳出去的时候苏宇泽早已在等他，有时候要他去等苏宇泽。而每次他们还会叫上一个替他们顶罪的人，那个人就是安与遥。谁让暑假的时候，安与遥的母亲也依旧照常不误的去上工，所以并没有人逼着她中午一定要睡午觉，然而这也造成了苏乔北他们可以趁虚而入。
“走吧，给你买好吃的。”
“你爱吃的，山楂片裹辣片。”
“再请你吃个蛋卷。”
两个人一句一句的诱惑安与遥，而安与遥每次都不争气的甘愿上钩。
说实话，那些并不是安与遥一个人爱吃，他们两个也是。打着安与遥爱吃的名义，只是想到时候可以少在自己父母和奶奶面前少挨些说罢了。但是他们买蛋卷的时候少些，一般都是买几个冰袋吃，因为相较便宜，解渴，还有意思。
每每他们吃完山楂片裹辣片的时候，冰袋还没化，于是他们就拿它往墙上砸，使劲把它砸碎了，那样还化的快一些。但是女孩子总归是比男孩子力气小一些，再加上苏宇泽可能在县城待惯了，绅士风度多一些，每次都会把他砸好的让给安与遥，然后把安与遥手里的拿走。
当然偶尔苏乔北也会让给安与遥，当他比苏宇泽砸的快的时候。但是因为他们吃的所有这些都是苏宇泽买的，所以苏乔北有时候即便砸的要比苏宇泽快，也会继续假装砸着，为了就是让他这远道而来的朋友做足好人。
但是你以为他们之间一直这么和谐那就被骗了，一个不注意，一句话的事，他们也可以大打出手，没喝完的冰袋冲着对方就泚了起来，甚至直接扔到对方身上，你追我赶的。没来得及分清谁对谁错，没问出为什么就一下子生了气，当大人们知道他们不睡午觉跑出去的时候，他们都变成了蔫茄子。
有时候他们清清爽爽的回来，冲着大人们撒娇几句，大人们很快就原谅了他们；而有时候他们玩得有些过分，衣服湿透，还满身是土的，无论他们怎么央求，他们也会得到不能看西游记的严重惩罚。
大人们叫他们出去，狠狠关上房门，不让他们进有电视机的那间屋子，可是他们还是轻声地小心翼翼地扒开一道门缝，兴致勃勃的站在门外透过门缝巴望着，但是因为他们个头都差不多，三个人挤来挤去，尤其看见个精彩的镜头就会叫嚷起来，一个不小心就把门撞开了。
大人们先是斜瞪他们几眼，说他们几句，最后还是会让他们进屋坐下。大人们有时候也会笑得很厉害，不知道是被电视剧弄笑的，还是被旁边的他们一边看一边议论着，模仿着各种姿势逗笑的。因为真的不清楚那时候大人们的眼神是落在电视上还是他们身上。
有时候觉得大人们在看电视，有时候又觉得大人们在看他们。他们是希望大人们能有一刻看向他们的，毕竟他们在卖命搞笑的时候，那样做也是为了获得大人们的原谅。
时间周而复始，一天一天，任由他们折腾捣乱，他们也永远是一副没玩够的样子，仿佛时间能多给他们一天他们就能多玩出一天。哪怕时间都疲倦了，月亮挂在床头了，他们却还在床上，非要听母亲讲个故事才肯闭上眼。
不记得那时候做过什么梦，但是总觉得梦里很美。可是总有一天醒来会把他们做过的所有美梦都摧毁，那就是离别。
每次最后他们都会送苏宇泽到村口，苏宇泽总是不肯走，甚至惹得安与遥她们跟着他都哭了。苏宇泽临上车前冲安与遥她们喊着：“我寒假还会回来，我明年还会回来，你们不准忘了我。”
安与遥她们拼命点头，想让苏泽宇看清楚，大巴车却在他们面前乍起一层尘土，疾驰而过。
苏泽宇就那样说着，说了好些年，直到他回来得越来越少，直到他家彻底搬去南方。而崔奶奶每次都站在角落里，给他们这群小孩子腾开位置，在苏宇泽走后泛红着眼。
到了初中，苏泽宇已经开始渐渐回来少了，不是因为他不想回来，而是他母亲给他报了很多课外班，他不得不回去上。但是那时候已经有些家庭安了电话，于是苏泽宇常常时不时的偷偷给苏乔北他们打电话，说想念跟他们一起砸冰袋，吃辣条，看西游记的日子。时间仿佛就在听着他的碎碎念和树上的禅声中那样过去了。
每次从苏乔北家挂掉苏宇泽的电话，看到窗外的风吹树叶的场景，就觉得时间也是那个样子。
看着它的时候一直着急，就那么几片轻薄薄的叶子怎么就吹不起来呢？害得安与遥每次还要走出院子去看看，心里才不那么烦躁。
然而仿佛只是从苏乔北家走到安与遥家里的那么一瞬间，当安与遥想推开自己家门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树叶下落的声音，好像一回头，就能看见那遍地堆积的枯萎的叶子。那时安与遥会捡一片心仪的做成标本夹进书里或者直接贴在本子上，然后写上日期，想起来就翻开看看，那时候才感觉时间真的在眼皮子底下过得很快。
那时候她们希望时间过得很快，恨不得秋天过了，冬天赶快来临，然后就是新年，她们想要一身新的衣裳，想要满兜的糖果，想要赶快长大，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们曾经那么多想要的东西，而现在只想要奶奶活下去这一个，却怎么也实现不了了。
最终苏宇泽还是被苏乔北硬拉着去医院食堂吃了两口饭，因为苏泽宇那家伙已经一天没吃了。
从医院食堂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暗了，可是在路灯的照耀下，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比外边街道上的人一点都不少，苏泽宇的心一下子也跟着暗了下来。风轻轻地在脸上划过，可是还是听到了地上被风吹起的落叶蠕动的声音，他突然说：“掉儿，你的日子记到哪了？”
安与遥起初没有明白苏宇泽话里的意思，直到看见他移身去拾起地上的一片落叶渐渐朝她走过来时，她才有点感觉。
“记上今天，奶奶在你那里储存了多少日子？”
安与遥刚要说她也不清楚，却发现苏泽宇有些像是在喃喃自语。
“很久吧，我都没陪她那么久的日子，如果日子真的能储存多好。”
苏宇泽又哭了，安与遥扭过头，眼泪马上也要掉下来了。
还是苏乔北过来揽上苏泽宇的肩膀说：“正因为日子不能储存，记忆才那么珍贵，我们都会储藏一辈子不是吗？”
安与遥接过苏宇泽手中的叶子，望了又望，最近眼泪怎么比雨天来的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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