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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9章 胳膊外拐


  晚饭时,叶氏特地炒了几个小菜招待李陈等人。

  又着丈夫钟老三去惠民药局请了黄柏生师徒过来小坐。

  因彼此熟识,又多时不见,因此,饭桌上的气氛甚是活络融洽。

  除此之外,对于暂住在家里的另外几位客人,叶氏也丝毫不敢马虎以待。

  其中两位,是一路护送她们娘母的所谓镖局的人。

  说是镖局的,可为何送到了地头还不离开呢?

  而且,对于这两个人,若萤始终是惜字如金。

  倒是有一次问得紧了,她才不得不吐出来几个字。

  世子府的。

  只这几个字,就足以让叶氏精神大振、激动不已了。

  心里就有再多的疑问,至此再也不敢多一句嘴,只管按照若萤交待的、小心招呼着,却也尽可能地假装没有这两个人。

  若萤将他们安排在自己所居住的后进院子的厢房里,并交出了进出西侧门的钥匙。

  由西侧门出去,是沃野千里,罕有人迹,因此便不易被人察觉。

  后院留有这个门,乃是当初建房的时候,若萤特意设计的。

  因她自小来无影、去无踪,行踪不定,倘若从前门进出,赶上半夜三更,不免会惊扰到家里人,出于这层考虑,所以才在自己的小院里专门留了个门。

  作为遮蔽,院墙内外俱栽植了木香、蔷薇、凌霄之类成长旺盛的藤蔓。日常并不去做修建整理,任由它们恣意攀爬蔓延,只一年半载的工夫,便将成片院墙和侧门掩映在下。

  叶氏最近几天的任务,就是负责这两位特殊客人的一日三餐。若有换洗的衣物,则会由腊月或老金收拾了出来,交由家里的女人们帮忙浆洗缝补。

  至于客人的每日言行,前院的人几乎一无所知——叶氏也不许她们操这个闲心。

  除了这两位,后院中还住着一位更加神秘的客人。

  到目前为止,除了知道此人名叫“天长”,叶氏对于这个带伤而至、非客非仆、与四郎关系极不寻常的男人莫名地抱有一种深深的忧惧。

  这个天长似乎习惯于昼伏夜出。偶尔两次碰面,他都用袖子掩着口鼻、轻声咳嗽。

  因此,叶氏能看到的就只有对方的一对眼睛。

  她敢肯定,那绝对不是隶属之辈该有的眼神,很深、很冷、很警惕,仿佛对这里的一切充满着狂热的兴趣,但同时又极力抵触着这里的一切。

  貌似四郎很在乎他,去前头给老太太她们问安的时候,都会带上他。表面看起来,他就像是腊月和老金那样,被四郎信任并依赖着。

  四郎很关心他的身体,回来这几天,柳静言每天都会过来一趟,明面上,是记挂四郎的身体,其实却是为了替天长诊病疗伤。

  种种迹象表明,四郎对天长很爱护。但是,存在于二者之间的那份难以言说的、若即若离的戒备,却让叶氏相当不解。

  就好像她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四郎那样,尽管,那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

  她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天长的伤是怎么来的呢?打架斗殴?违法犯罪?

  如果是正常的纠纷导致的,哪用如此小心翼翼、躲躲闪闪?

  后院里的那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四郎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叶氏不免惴惴。

  而世间事,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

  钟家的礼车遇劫的消息几乎一到合欢镇,以钟老太爷为首的地方长老们便即刻张出告示,调遣人手、加强镇子内外的安保,在各大小路口设置人员把守,甚至包括一些荒芜人烟的密林和水湾处,也安插了警卫。

  整个合欢镇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单凭警铺的那几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为此,在作为地方“老人”的钟老太爷的倡议要求下,各里、各甲都参与进来,每天每甲出一人,组成几支小分队,协助警铺巡查四方、值宿守夜,直至案件告破。

  这便是出义工了。因为在此期间,各人须自行负担自己的饮食。

  寻常之家倒也罢了,终归这些差役一年到头总要摊上那么一次两次。可对于那些寒门贫户,却是力不能禁的苦差。

  家中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弱的弱,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活计?

  为此,上头却也有应对之策,规定:凡不出丁力者,可缴纳相应的钱粮作为补助。具体下来,似乎也不多,五合麦或半斤肉或十文钱。

  但对于一文钱恨不能掰成两半来花的人家来说,这项规定不啻一盘石磨硬生生地压在了肩膀上。

  要说心中无怨无悔,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作为极弱势的存在,长期以来慑于威势,他们根本就不敢则声。纵有再多的苦、再多的不忿,也只能默默忍受。与其让人堵在门口催租索债,连最后的那一点尊严都给敲得粉碎,倒不如硬起头皮、打起精神,向熟识的、人缘好且又能守住秘密的街坊邻居们借贷筹措一番,尽早填上这个窟窿。

  这一天中,叶氏便接了三遭类似的事件。

  香蒲跟着惊讶了三回,不住口地道着“可怜”,说是不经事不知道,身边上的穷人竟有这么多。

  叶氏暗中叹息不已。

  一方面,她不忍拒绝登门求助的乡里乡亲,一方面,又对上头的决策无计可施,另一方面,却也明白,借出的东西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收回了。

  毕竟,她的东西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可能一点也不心疼。

  逼迫他人、雪上加霜的事儿,她从来不去做、也做不出。

  但强人所难、得寸进尺的事儿,却从来都不乏人做。

  当二舅妈抱着孩子火烧火燎地跑进院子里传信的时候,警铺的唐栋梁已率领着一群属下闯进三房的前院。

  要不是叶老太爷拦着,这伙人怕是要一鼓作气一直冲到女眷们所在的二进房里。

  听到通知的李祥廷当场就恼了,甩开众人,三步并两步冲了出去,挺身拦住来势汹汹的众人,俨然一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狭隘关山模样。

  慑于他的凌厉,唐栋梁没敢再往前半步,却也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直至若萤出现,唐栋梁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刷地亮出手中的告示。

  白纸黑字朱砂印,让人油然联想到南向衙门气森森。

  这是昌阳县令一早发出的手谕,命令对照黄册、对境内所有的家庭和人员,进行一次全面严密的普查。

  政令如山,违者必究。

  “三老爷,得罪了。”

  不是不了解这家的情况,唐栋梁却只管跟刻意躲在人群后的钟老三打招呼。

  换作旁人,兴许早就臊得钻地洞了,可钟家这位三老爷却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主儿。

  他毫不含糊,更无一丝赧色,当即便将矛头拨转了方向:“有什么事儿别跟我说,找我们家四郎就对了。”

  唐栋梁吃了个鳖,咽了口唾沫。

  眼前黑压压一片,都是男人,都是外人,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选择面对正前方的少年。

  他心下踌躇不决。

  传说中的钟四郎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在他看来,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忽然就名声大噪了,忽然就靠中了秀才,忽然就成了鲁王世子的座上宾,忽然就成了齐鲁大儒严氏的关门弟子,忽然就成了左右官府和山贼行动的关键……

  这一切,都跟做梦似的。他对此半信半疑、好奇又畏惧,更多的则是不服气。

  怎么看,不就是个小孩子么?仗着运气好所以才会步步高升吧?

  “没想到是四郎当家,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唐铺长这是在怀疑在下的治家理财之能呢,还是拐着弯儿地嘲笑家父母软弱无能是个人就能拧两把踹两脚?”

  想象中的客气话一句也没有,上来就是一顿棍棒,这多多少少有点出乎唐栋梁的意料。

  读书人不应该斯斯文文么?尤其是大庭广众之下,多少不得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份?

  这个钟四郎怎这么苛刻霸道不讲理?在这地方上,好歹他也算是个官儿,难道钟四郎竟丝毫不怕他?

  还是说,压根就没把他唐栋梁看在眼里?

  “哎呀,四郎说哪里的话……”

  笑容未及展开、话也未及说完,就给对方强横地打断了。

  “当然是就事论事的话。什么叫‘没想到’?作为这合欢镇的管事之一,别说镇子上有多少人口了,就连有几只苍蝇蚊子、几只公鸡母鸡,唐铺长不都是廖若指掌?这会儿反倒大惊小怪说着这样没底气没打算的话来,不知道是平日里的职责不到位、未能做到明察秋毫呢,还是打心里把舍下这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全都当成了死人?”

  这话极是狠毒,字字句句血淋淋、火辣辣,不由人不去一一辩解,也不由人不心神大乱、应接不暇。

  这些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挑衅找茬儿。

  对方这不慌不忙的神态、这如雷似雪的气势,无不透露出一个事实:天塌下来,他钟四郎也不怕!

  要说不怄气,是假的。

  “四郎真会开玩笑。”

  他今天来这里,这不是为了打架。如果只有一个拼命四郎,倒还好应付,可是边上那几个人是什么来路,不用问,只看这穿着气派,就知道不是他一个小小铺长所能攀得上、惹得起的。

  那个绛红曳撒、铜扣革带、雄赳赳气昂昂、眼底燃着熊熊烈火、浑身冒着危险气息的大个子,可是济南知府李大人的小儿子,同时也是鲁王妃如假包换的亲外甥。

  都说这个青年有以一当十之力,这个,他还真不敢怀疑。就凭对方那杵到屋檐的魁梧身材,就能一手一个、将他带来的这几名手下拆成破烂儿。

  立在钟四郎另一只手边的,是登州卫指挥使陈大人的公子。这位看起来更加不好相与,一股子新硎刀刃般的森冷之气,令人望而生畏。

  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二位带来的随从,怕也不是好糊弄的。看他们那眼神就知道,都不是些胆小怕事的,或者说,似乎都巴不得能拉开架势大干一场呢。

  尤其是四郎的身后还杵着俩无常。面生得很,却叫人多一眼都不敢看。

  一个人狠不狠、辣不辣,有时候只需看看对方的眼神就知道。

  他很清楚,那两个人是比李陈两个公子哥儿还要难说话的主儿。

  要想制住钟四郎,必须得去掉他的这些坚强有力的臂膀,这才是他今天的目的,也是钟家大老爷特意叮嘱过的。

  以前的四郎再怎么泼皮难斗,终究只是单打独斗。那个时候没有将其彻底制服,公理公道地说,还是目光过于窄浅了。结果到今天,眼瞅着他就在眼前,却怎么也够不着,更别说要把他怎么样了。

  所谓的“养虎为患”大概指的就是这种吧?

  来之前,他信心满满,可是这会儿,他却对自己这一趟能否有所斩获产生了怀疑。

  他弄不懂眼前这少年的喜好,不知道他究竟什么胃口。就在刚才,他都打算怀柔了,可四郎却并不上道儿,只管揪住他的小辫子不撒手,似乎纯心让他下不来台。

  “玩笑?唐大人不请自入搅得舍下鸡犬不宁,这才是开玩笑吧?想是大人听说有贵客光临寒舍,专程前来道贺?常听说,大人与我们家老太爷和大老爷交往亲厚,三天两头推杯换盏、把臂言欢。舍下寒微,就有心想请大人过来坐坐,奈何粗茶淡饭实在拿不出手。难得今天大人赏脸,来人——快请大人屋里坐。告诉厨下,再炒两个好菜、上壶好酒,务必让大人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腊月和老金领会得,口中高声呼应着,冲着边上的北斗、无患和李文几个丢了个眼色。

  几个人势不可挡地一拥而上,双手如箕,便将唐栋梁围在了当中,二话不说,就热情洋溢地往后面推搡拖拽。

  猝不及防的唐栋梁给吓得腿脚发软,差点没跪下去。

  跟他一起来的那些人都还没回过神来呢,面面相觑着,俱扎撒着手愣在当场。

  当此时,唐栋梁的魂儿都飞到了半空里,仅有的一点清醒如溺水之人,拼命挣扎。

  他知道,自己已然深陷危险之中。只一眨眼的工夫,他就由前呼后拥变成了孤舟一叶。

  脚下漩涡凶猛,由不得他说不。

  这要是给拖进去了,还能有好果子吃?

  面上带着笑,脚下撂绊子,手里捅刀子,这一刻的亲身经历让他毫不怀疑,这种事、这帮人绝对干得出来!

  他已然能够想象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他会受伤,会遭罪,会受尽奚落。他们不会阻止他的大喊大叫,甚至会任由他打砸破坏,最终,这一切的声响与异常,甚至是他身上的伤痕累累,都会被归罪于一杯酒。

  贪杯误事。

  酒后发疯。

  酒品不好。

  酒鬼的话,谁会相信?弄不好,到头来他还得赔偿这家子的损失呢。

  这些小伎俩、小手段、小聪明,市井中的三岁小儿都能娴熟地运用。

  他想求助,想呼喊,可不知是谁,竟用袖子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而且,这一举动绝对不是意外,他能深切地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歇斯底里的狠戾。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照这么下去,今天的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若萤漫然地扫了一眼,暗中一声冷笑。

  转身之际,忽然听到人群外响起两声咳嗽。

  一个满含不悦与不解的声音突兀地插入眼前的乱象之中。

  “吵吵闹闹的,这是要做什么呢?”

  就像是被苍蝇迎面撞了一下,若萤不禁蹙起眉头。

  与此同时,唐栋梁就如给卡住脖子的鸭子,戛戛地叫嚷出声:“大郎、他大舅,你快管管你这外甥吧。他这是想煮了我当下酒菜呢!”

  PS:名词解释

  1、合--一斗为十升,每升约重1.5Kg,一升为十合,每合重150g,一合为十勺,每勺重15g,一勺为十抄,每抄重1.5g,一抄为十作,每作重0.15g,一作为十厘,每厘重0.015g。

  2、黄册—古代户籍管理采用的是里甲制。每110户为一里,推丁、粮多者十户为里长,其余100户分成10甲,每甲以1户任甲首。里长、甲首轮流担任,十年轮换一次。主要督促生产、调解纠纷、管束所属人户、统计丁、产的变化状况。

  在设置里甲的基础上,编造黄册,每里1册,登载该里110户的丁、口数以及年龄、财产状况。黄册每隔十年必须中心核定更造,写明十年来各户人丁、财产的变迁,分列出旧管(上次登记的数额)、新收(新增数额)、开除(减少的数额)、实在(现有数额)这四项细目,以便官府清楚地了解户籍的变化,合理征发赋役。

  田土则登录在鱼鳞图册上。一地根据税粮多少,划出若干粮区分别丈量,详细列出面积、地形、四至、土质优劣、税则高低、田主姓名,编号绘制为分图,汇为州县总图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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