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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7章 母子道话


  略坐了坐,若萤便要回住处去,因此过来这边和唐氏等人告辞。

  叶氏因为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就有些不舍。

  唐氏明白她的心意,当下撺掇着她去送送若萤。

  “权当是消食了。只是别送太远,到二门那里,让二郎送回去就是了。”

  严氏闻声想要陪送,被唐氏止住了:“媳妇儿留下,替我再想想,大后天还差什么不。”

  转头吩咐身边的婆子,让提着灯跟着,小心别让三娘绊倒。

  婆子即刻指令两个小丫头,让提上两盏灯笼在前照亮。

  临走,唐氏再次嘱咐叶氏:“差不多送送就行了,住的又不远,赶明儿再叫过来陪你。快去快回,稍后咱娘母仨还能再打上几圈纸牌。”

  叶氏笑应着,搭着若萤的手出了花厅。

  一路上,叶氏不断提醒若萤小心脚下。

  叮嘱了两次,若萤笑了:“这话该孩儿跟娘说才是。”

  叶氏嗔怪道:“你那眼睛不是还没好利索么?今天你姨妈还在说呢,你现在仍每天吃药。别看你娘这把年纪了,灯下穿针引线都没问题。”

  若萤只得答应着。

  叶氏又问她平日里是不是经常戴眼镜?眼镜那东西会不会有什么害处?

  “那么重的东西架在鼻子上,时间久了小心压塌鼻梁骨。”

  “没有。”若萤耐心地解释道,“每天都要跑步射箭,不方便。”

  叶氏道:“我不管你做什么,只一点,平平安安就行。”

  “娘放心,腊月和老金几乎寸步不离,不然,要他们做什么用呢?”

  叶氏便问老金是谁:“我就说今天好像没瞧见腊月。萌儿说,你新收了个人?”

  若萤遂将老金的来历简略地介绍了一下,无非是说他以前是在人堆里混的,吃穿用度并不筹,只是年纪大了,想寻个前程,所以才奔着她来了。

  “这件事,回头腊月会跟娘详细汇报的。到时候,娘酌情处置便是。倘若看不顺眼,就请他另寻高明吧。”

  叶氏考虑的却不是老金的品行能力,而是自家究竟需要不需要再养个人。

  “草菇房的规模至少还需要扩大一倍,娘跟外祖二舅商量一下,看是租给别人管,还是雇人看管……”

  “不租,”叶氏断然予以了否决,“人心隔肚皮,这要是给谁照葫芦画瓢偷学了去,咱家的菇子岂不是只能烂在地里?”

  “娘说的也有道理。地主家都没有余粮的话,哪还有能力去接济四方?”

  “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叶氏把握十足地说道,“好歹有那么多人看顾着。两家的菜园,你外祖一个人就能看得过来,浇水施肥除草,根本不用我们管。他是个勤快的,每天都要往地里走一走,洼地、岭地,哪里不对,会第一时间通知家里。

  鱼塘有你爹和你二舅照应着,赶上忙不过来,我和你姨娘谁不能守上一天半日?

  你二舅妈只管看孩子弄饭打下手。除了做事毛毛躁躁,那也不是个笨人、懒人。

  要真是人手不够,跟街坊邻居打个招呼,谭家、钱家、季家的你几个叔伯婶婶,跑得飞快。你放心,你娘现在说话,好使着呢……”

  若萤笑道:“这都是娘平日里为人为出来的。从前日子拮据的时候和你好,而今更没有道理不好了。只是娘要明白一点,人家巴巴地靠上来,愿意听你指使,可不是没有理由的。娘别太小气,千万别只进不出跟个貔貅似的,给人笑话。”

  叶氏白她一眼,道:“娘那是铁公鸡么?从来人对我好,我对任好,这样才得长久。倒是你,住的地方可还顺心?你姨妈今天又说了,不想让你到外面去住。就在院子里给你拨出两间屋子来,随便你折腾。一应吃喝拉撒不用你操心,岂不好?你这孩子,就是太生分了……”

  “外面要自在些。同学朋友之间,往来更便宜。俗话不都说了么?远香近臭。再者,袁家兄妹的人品行事都不错,又熟悉府城,不拘问个东南西北,哪怕是藏在犄角旮旯里,也能给找到。”

  “你觉得好,就好。”叶氏唯她的话是听,“你也听说了吧?你姨妈要我再住两天。”

  “因为严老的寿辰么?”若萤直截了当,“娘是怎么想的?如果实在不想去,随便寻个理由回了就是。娘不好说,孩儿替你出这个头。”

  叶氏踌躇不决地反问道:“照你看,该怎么是好呢?”

  “娘应该去,若萌也去。”若萤不以为然道,“撇来别的不说,姨妈既然希望你去,应该是有她的道理的。娘怕什么?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现场有人瞧不起你,她敢当面讥讽?姨妈肯让人欺负你?让你去,是觉得你上得了席面,就算跟达官贵人们坐一起,也不输面子。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话是这么说……”

  若萤只得苦口婆心地安抚道:“娘要想,你在怕的时候,有些人其实也在感到不安。就撇开你和姨妈的关系,单纯是为了苏苏,娘也不该自惭形秽。虽然是他李家的侧室,却也不至于卑贱到可以任人鄙夷的地步。

  能与严家的女儿共侍一夫,相貌、品德以及女红行事,能差到哪里去?李家什么身份?至于为了传宗接代而饥不择食么?说句难听的,自古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但凡有点脑筋的,谁敢当面给你使脸子、丢白眼?

  给娘面子,就等于是给李家面子,这道理还不简单么?真有那不要脸的,胆敢人前要你出丑的话,不还有孩儿么?等孩儿要她跪下来给娘磕头赔不是。”

  “不至于、不至于,”听了她这一席话,叶氏终于不再犹豫,“听你的,娘去。”

  若萤便问她打算穿什么、戴什么:“这些事,娘只管和姨妈商量,她会拾掇你的。”

  “不用她,娘带了新衣裳。在家的时候,你姨娘说的,好料子不拿来做衣裳,怪可惜的,硬是拉了一匹出来,做一身就行了,那个败家娘们儿一气给裁了两套。回头我想想也是,等到苏苏出嫁的时候,也能穿穿。料子真是好料子,虽然喜欢,但还是有点舍不得用……”

  若萤微笑起来。

  料子确实都是极好的,不管是徐家送的,还是王世子给的,起码都是合欢镇上见不着的。

  “我记得有一匹肉桂色花罗,正适合这个季节,除了拿来做衣裳,也没有其他的用处。趁着现在年纪正好不穿,等老了就不是那个味道了。那些插戴,娘不要跟家里那样随意,也千万不要像咱家四太太那样,恨不能把全部家当都戴在头上。只拣几样大方的,金子咱用不起,银子太俗,就选珍珠、翠玉、珊瑚、玛瑙之类的。娘而今也不是寻常的庶人了,都是使得的。”

  叶氏禁不住笑了:“你这不也懂得穿戴么?看你平日里,五冬六夏就那一身,娘还以为你分不清个香臭好歹呢。”

  说到这里,她慨然道:“娘能过上今天的好日子,全都是托你的福……”

  若萤戏谑道:“怎么,娘这就知足了?后头哪天再给你讨个乡君孺人,你莫不是不想要?”

  叶氏登时就吓了一大跳:“行了,现下这日子,已经很好了。只要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孝顺上进,娘就没有别的要求了。知足才能长乐,凡事,细水长流的才好。上一代的光华太盛,就会抢了下一代的福分运气,不好、不好。”

  “娘的胆子也太小了。以往听说娘连长虫都不怕,半夜三更就敢一个人去看别人送盘缠,这些年是怎么了?”

  “老了,不服不行。不能跟你们这些小年轻一样了……以前那不叫胆大,是因为不会思前想后,所以才会行事鲁莽。就赶你说的,真要有那么一天,朝廷封赏,那也得先尽着老太太来。要不说你这孩子向来没上没下、随心所欲,娘是真的担心你会在这上头吃亏……”

  若萤的面上依然挂着笑容,但话语中却殊无暖意:“娘才糊涂了呢。这种事,岂是三年五载就能办到的?弄不好就是十年八年。就算老太太有那个资格,那也得有本事能活那么长久不是!什么寿比南山?什么福如东海?从古至今,谁有过这样的造化?谁又曾见过这种事情?不过都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不论是金钱还是名声,世人之所以会热衷于追寻这些东西,是因为这些东西拥有着超出生命限度的存在。这些身外之物的真正价值,便在于他们‘身外之物’这一层含义。

  每个人都很清楚,一切终将归于虚无,所以才会想尽一切办法,抓住那些可以在此身寂灭之后仍然留存于现世之物。但事实却是,很多时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叶氏隐约察觉到她的不快,不由得有点紧张。

  这种感觉,是旁人给不了的,是只有这个孩子才能给予的压力。

  影影绰绰的,往往无需明示,便能真切地体会得到。

  这孩子的喜怒哀乐,就像是被巨石包含在内的惊世美玉,一旦有光华渗出,便会引发骚动与纷乱。

  就好像眼下,她知道这孩子不痛快,却无法确定这份不快源于什么、针对的是何人、何事。

  出于安全的考虑,她本能地选择了迁就、顺从,以求息事宁人。

  “这都是很远的事,想不到、就不要去费那份脑筋。倒是你姨妈还跟我说过一件事,你也留心着点儿才是。”

  “什么事儿?”

  “这次的寿筵,去的哥儿定不会少吧?你姨妈的意思,萌儿年纪也不小了,要能遇上个合眼缘的,也说不定。还有你们学里的,有那种差不多的,你多上点心,记得告诉娘,等娘再去跟你姨妈商量。你当年替你二舅看的那门亲事,就很好。只要家世清白,模样周正、没有坏毛病,就算眼下家境一般,也不怕。”

  若萤郑重点头:“知道了。看来,还是姨妈想得周全。果然你们才是最知心的。”

  叶氏不无骄傲地回应了一句:“那可不……”

  话音戛然而止。

  若萤从她的语气中品出了几分酸涩,怕引起她伤感,遂转移了话题。

  “萌六那边,还不知情吧?娘打算告诉她不?”

  叶氏便又吞吐起来:“娘也一直在盘算这件事。你说呢?”

  “她还小。几时沉得住气了,再跟她说也来得及。这种事老早知道了,兴许会让她心存侥幸,从此不思上进了。不知道也没什么坏处,再过两年吧。”

  “那行,依你。”

  说话间,娘儿俩已经走到了二门门首处。

  正当若萤告辞转身之际,叶氏忽然又叫住了她:“你这次去救你四叔,当真没吃亏?”

  若萤拍了拍自己的臂膀:“就像是山中一日游。有二哥世子他们保着如果还吃亏的话,岂不是太不给他们面子了?放心吧,孩儿这条命,没那么贱。娘不信,等下问问时敏,他不会说谎。要不然,他一个短命鬼,为何要跟着我?人都是怕死的。”

  叶氏胡乱地点着头,抓着她的手有点紧。

  “娘还有什么嘱咐?孩子都信不过,你还能信谁去?”

  有些时候,若萤真心为这个妇人的优柔寡断感到无语。

  叶氏既着急、又窘迫,此时此刻的她,宛若初次走出家门身处异地他乡的少女,不胜怯懦。

  “你说真的……娘去真的合适么?”

  这种事,问别人做什么?难道不该扪心自问么?

  “娘说心里话,一点也不想见那边的人么?”

  “万一他们跟娘说话,该说什么好呢?你也知道,娘对那边几乎一无所知……只小时候,从你外祖母口中零零星星听说过一点……她很少说自家的事……严老不是一般的人,你姨妈说,前阵子,圣上才刚派人来,御赐了他一根鸠杖……”

  从不曾见,却从亡母当年的言传身教中,感受到了来自严氏的尊贵与高雅。

  那是一个与自己的处境有着天壤之别的世界,是令她自惭形秽不敢仰视的高度。

  若萤的表现却十分淡漠随意:“见一见也好,至少能少些遗憾。毕竟,都已不再年轻了。”

  叶氏自动忽略了她话里话外的讥嘲与桀骜,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他……知道?”

  “娘问的是严祭酒么?很早之前,我就暗示过他了。娘没听姨妈说起过么?严老从曲阜过来这么久,可不单单是为了等着这边给他祝寿。要不是因为前阵子生的那场病,娘你大概不会有机会见他了——姨妈不会劳师动众地去他们曲阜老家,自然也懒得带你去。”

  叶氏的心跟着就是一咯噔,脱口道:“别不是他那场毛病跟你这孩子有关吧?”

  若萤吃吃地笑了:“所有人都对他推崇备至,孩儿还以为他拥有铜头铁臂、坚不可摧呢,谁曾想,就一句话,居然就倒过去了……”

  叶氏哭笑不得地嗔她:“你好这么说他?书都念到狗肚子去了?”

  若萤笑着连连摇头:“娘不懂,怕极了,忍不住就想笑。上次我也吓得不轻。怪不得总说不要跟老人家一般计较,一不小心,真能惹出人命官司来。那些为了一文钱的输赢死在牌桌上的事儿,原来都是真的……”

  不过,也正是这次的经历,让她认清了一个事实:人是会变的。

  “不管年轻的时候有多么骄傲自负,到老了,都会变。饮食如此,性情也如此。渐渐的,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彼此认识的两个人,哪怕用不再见,天涯海角,只要知道彼此安好,那便是生涯中最大的安慰了。因为人一旦死了,就真的什么也谈不上了……”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严老先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远在京中依然不服老活蹦乱跳的杜先生,也不会不明白。

  不平凡的人尚且如此惜命、难以做到达观乐天,况碌碌之民?

  “现在还来得及,娘。”若萤温言道,“残月会再圆,花落还会开。你一个人背负那么多的东西,可以试着分给我一些。养儿养女图什么?不就是用在这时候么?咱尽量不去亏欠别人什么,但是,别人赊欠了咱们多少,最终都要一点一点讨回来……”

  这话的味道又不对了。

  叶氏赶忙拉住她:“你可别太过分,听到没?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孩子,总是闷声不出气地作大业,娘真担心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会栽在这‘一失’上……”

  “我有分寸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娘教的未必好用。我自己会审时度势、三思而后行的,娘不要操心。”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传来李祥廷的声音:“四郎到哪里了?干脆,今晚就不走了吧?”

  叶氏闻声便将若萤往外推:“快去吧,路上小心点儿。”

  “二哥在,不怕的。”想了一下,若萤旋身回来,低声道,“我的事,已经和二哥说了。”

  什么事?

  叶氏先是一怔,旋即大悟,紧跟着便心神一凛。

  还没等她出声,却听得若萤在耳边继续擂鼓助势:“不但二哥知道,世子、侯爷、艾清,全都知道。娘放心了吧?孩儿不傻,给自己拉了这么多垫背撑腰的。必要时,一个筹码不够,那就多加几个。筹码多了,总有能够谈判的余地。

  所以娘不用怕,怕什么?看看身边、看看古往今来,谁不是活在谎言里?善意的、恶意的、无意的、别有用意的……除娘之外,说白了,像姨妈、严氏、杜氏、乃至于鲁王宫……谁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PS:名词解释

  1、乡君―――新明朝沿袭前朝旧制,宗室女子封爵为五等: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乡君。

  外命妇之号分为九等,依次为:公曰某国夫人,侯曰某侯夫人,伯曰某伯夫人,一品曰夫人,二品曰夫人,三品曰淑人,四品曰恭人,五品曰宜人,六品曰安人,七品曰孺人,八品曰八品孺人,九品曰九品孺人。

  2、鸠杖―――鸠为不噎之鸟,刻鸠纹于杖头,可望老者食时防噎。

  鸠杖在先秦时期是长者地位的象征,汉代更是以拥有皇帝所赐鸠杖为荣。汉明帝时,曾主持一次祭祀寿星仪式,凡年满70岁,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有资格成为汉明帝的座上客。盛宴之后,皇帝还赠送酒肉谷米和一柄做工精美的手杖。

  明朝取消了这种国家祭祀寿星制度,鸠杖广泛地进入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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