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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章 对坐议事


  自老鸦山突围出来,小侯爷安静了大半天。开始她还有几分担心,有心想要旁敲侧击询问一下,又恐事后给他知道了,得意忘形之下顺竿子往上,越发地纠缠不休。然而若不闻不问,又未免显得自己薄情凉性,无端招来些诟病。。

  好歹也算是共苦过,最基本的人情世故不该不明白。

  如此倒好,有那么多人看守着,她这边倒可以安心了。而他若想栽为所欲为,恐怕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

  砸东西……

  这个时候的他,应该好好想一想,该怎么跟老侯夫人交待才是。

  反正,不管这次的结果如何,她这厢的罪名是洗不脱了。老侯夫人和世子妃此刻还不定怎么想她呢……

  还有福橘,临登上台阶的时候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世子昨晚一夜未眠”?他不睡觉,干她何事?又不需要他冲锋陷阵,又不需要他出谋划策,他操的哪门子心?操心就能把她们从贼窝里想出来?

  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为何跟她说这种话?想要她作何反应?忏悔?道歉?抑或是感激涕零?

  她岂会不明白他存在的意义?倘若不是他的担保,李祥廷和陈艾清敢涉险?安东卫所担得起那份责任?

  平日里的福橘没这么多话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给的压力有那么大么?

  ……

  当她还在为此作着冥思苦想的时候,她的人已经站在了朱昭葵的屋子里。

  桌旁的人放下手中的朝报,朝她点点头,道:“来。”

  当他伸出手来的时候,若萤也只能将就他的意图。

  “痛不?”

  他小心地查看着她手上的伤痕,那表情,就好像伤在自己的身上似的。

  若萤没有吱声。十指连心是个什么感受,曾经有过切身经历的他应该没有忘记。

  握着她的手的手,忽然不动了,耳边清清楚楚听到一声叹息。

  “真想使劲儿捏两下,看你到底知道不知道疼。”他神情阴郁,“这些年,本王都快给你操练出来了。你不说疼,本王也会觉得真的不疼。怎么能不疼呢?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想要生气。你为何不肯跟家里说?你也知道这种事情伤人心,是么?你若是我的孩子,还不知道要挨多少揍呢……”

  若萤垂着眼,态度老实。

  他便不忍心再谴责下去了。医士说她郁结于心,宜散瘀补血,倘若他训得狠了,难保她不会憋一肚子气,如此反而会害了她。

  想来她就这么个脾气,那么多年都不曾改变过,指望她这一次痛改前非,几乎是不可能的。

  “站着做什么?坐。”

  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看得他心虚,总觉得自己像个恶人。

  屋子里只有两张椅子,若萤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他对面的桌子边。

  他将方桌上的一盘水果推向她。玻璃盘子里码着翡翠般的雪瓜,切成指肚大小,用长竹签取食。

  “西瓜大寒吃不得。景医女说,这个清热益气,倒是可以吃一点。”

  “请世子先用。”

  他端起盖碗茶,道:“那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若萤便不再客气,心下想的是:一夜未眠因为她,吃个瓜也为了她。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巧合和眼神,谁敢说不是蓄谋已久?

  她的意志,难道还不够明确与坚定么?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死心?

  “腊月那边看过了么?”

  对面的他状甚无意地询问道,其实眼梢始终不曾离开过她。

  能将食物吃出深情隽永的感觉来的,大概也只有她了。

  也许对她而言,世上的一切都是有意思的,值得去细细品味。

  若萤顿了下:“多谢世子记挂,还不曾。”

  “不必担心,军医治疗这些皮肉伤很拿手。或许会吃些苦头,但性命可保无虞。想不想过去看看?不行,还是不要看的好。都说眼不见为净,像你这样的脾气,看到那样的场面,一定会想很多。因为心疼,怨恨就会随之加深。而怨恨,往往会让人变得更加心硬……”

  若萤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以世子之见,是希望在下一笑泯恩仇么?”

  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就她刚才这句反问,他岂会听不出其中的不平之气?

  “老鸦山乃是一块痈瘤,早晚得除掉。本王只是担心你,怕你过于心疼自己的人而失了分寸,反倒给敌人留下可乘之机。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有什么想法和打算,不要总闷在心里。别人猜不到你的心思,难免就要为你担心……”

  说到最后,他目光闪烁得厉害,在对上她探究的目光时,竟至于神情慌乱。

  他试图以吃茶遮掩过去,却因心不在焉而给呛着了。

  “本王……脸上有脏东西么?”

  其实,他想说的根本不是这句话。

  都怪对面的那对眼睛,几时看、几时令人心慌。极冷、极静又极深,底处隐隐泛着碧青的色,每每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好奇,想要纵身跃下,而且十分坚信,那底处定然藏匿着让人绝对不虚此行的宝物。

  这种渴望是如此的强烈,种种可能只是稍稍想一想,就不由得令人心跳加快、食指大动……

  若萤的目光慢慢下移,落在他的膝盖上。搭在那里的手,正不安地蛹动着,可知此刻他的心里,正作着某种挣扎。

  她知道,她方才的哪句话或者是哪个举动起了作用。适可而止是明智的,吊在空里的饵料如若迟迟不肯放下,势必会勾起野兽的征服欲。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温文而言并非表里如一。

  “世子很好。”她微微笑道,“在下只是觉得世子的话有些好笑。世子以为,在下是那种人么?”

  朱昭葵愣了下,也笑了。

  但笑容未及展开,即遭到她的突然袭击:“世子因何发笑?不知在世子心目中,在下是哪种人?”

  这一次,他是真的给茶水呛着了。

  仔细看她的神情,不像是说笑,也不像是随口之言——她从来不说无谓的话。

  问他是怎么看她的么……

  以往的她,好像并不十分在意他的心情。更多时候,都是尽量躲避开他的盘问追踪。

  但这次,似乎不同。她肯主动往前,是否意味着彼此还能更近一步?

  “四郎是个开明豁达的,自不会妄自菲薄,也不会为难苛待自己。凡事,能自己解决的,便不会麻烦他人。不好解决的,定会想方设法去解决。四郎学富五车,学以致用,像李代桃僵、反客为主这些计策,自然是信手拈来、运用自如。画地为牢生生困死自己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在四郎身上的,不是么?”

  若笑而不答。

  “不是么?”

  “世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此话当真?”

  他忽然捉住了她的手。

  透过他的掌心,若萤几乎听得到他马踏荒原般的心跳。

  这个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不怕,她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早就知道,他的隐忍不可能没有底限。逼急了,这个人会有何激烈的反应,说实话,她想摸透他的底细。

  但这是不可能的,毕竟还有个朱诚在。

  他直接曲解了自家主子的行为。

  “雪瓜性凉,四郎不要吃太多。喜欢的话,回头给你送两个过去。原本想着给安平侯送几个去,但是医士不让,说侯爷脾胃受损,一时半会儿吃不得这些生冷坚硬的。这东西耐贮存,只要别伤了瓜皮,哪怕是带回家,也不成问题。”

  若萤起身拱手。

  朱昭葵便瞅了一眼朱诚,笑骂:“你倒是会做人情。”

  朱诚腆着脸回答道:“世子爷你可是冤枉小的了。有道是礼尚往来,小的还想着用这几个瓜,好换四郎的腌白菜呢。小的可是惦记了整整一年呢。”

  “看你那点出息!”

  “李夫人说好,能差到哪里去?小的何尝不知,一个人一种口味。人人说好的,未必小人就觉得好。人人都说不好的,未必就真的难以下咽。说小的贱骨头也好,说小的没出息也好,天底下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又不止小人一个。”

  “朱诚,爷怎么听着这话一股子馊味儿呢?”

  “小的愚笨,还望世子爷明示。”

  “爷管不了你了是么?”

  “怎可能!小的临出发前,王爷和王妃还特地叮嘱小的,让仔细看顾好世子爷,小的哪敢马虎?世子爷昨晚一宿没睡,小的也不敢合眼,一直都在担心世子爷的身体吃得消、吃不消……”

  “爷有那么弱不禁风?你可知,但就冲着你这句话,就该吃一顿板子么?”

  说这话时,他飞快地朝对面瞟了一眼。

  朱诚的心跟着就是一忽悠。

  他看得真真的,就在刹那,世子爷的眼底掠过一丝不快。

  世子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愉悦气氛,而那句“弱不禁风”显然犯了某种忌讳。

  简言之,世子怕给四郎看轻。

  一向以宽宏大量著称的王世子竟然会变得如此小心翼翼、草木皆兵,这大大出乎朱诚的意料之外。

  这说明什么?王世子对这个人的在意程度,已经无可救药了么?明知是一杯毒酒,也要冒险品尝么?

  王世子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四郎呢?有没有看出这些蠢蠢欲动的危险?

  这可是未来的鲁亲王啊,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四郎呢?也不是个老实听话的。这二位,不管谁是猫、谁是老鼠,这一出旷日持久的猫抓老鼠的游戏终究会有玩腻的一天,等到了那一天,取舍去留是否会伤人伤己,这个问题,这二位是否认真思考过?

  “四郎……”

  希望不能全投在自家主子身上,相比而言,四郎的可信度还要高点。

  虽说年纪相差很大,但是言行举止,到底还是四郎要持重深沉些。

  若萤茫然转过脸来,似乎根本没听到那对主仆的对话。

  朱昭葵心头的那点炽热瞬间便冷了一半。但眨眼间,却又生出些玩味来。

  想想也是,以她的脾气和身份,怎可能没大没小地参与进他和他的仆从之间的事务上来?

  他希望她能有点温度,哪怕是炽热一点也没关系,但是,她若是不这么冷静,那还是她么?

  由此他便联想起了李祥廷。

  何谓沉不住气?二郎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今天这种情况,若是搁在二郎身上,情况将会大不相同。

  开头的时候,那青年兴许还能有板有眼地规规矩矩,但等吃吃喝喝之后,再听别人的东拉西扯,那青年定会按捺不住掺和进来。

  这些言行适用于很多人,且很多时候都是无意识的。说的人不会过分介意,听话的人同样也很容易掉头就忘。

  但四郎不是这种。

  她的存在往往是飘渺的,纤小的外表和平淡的长相,貌似无欲无求温和无害,却是她畅行天下、无往不利的名刺。

  任谁也想不到,小小的人竟会有一颗大大的心。

  很多人、很多事,明明看得见、听得到,却偏偏能装做若无其事。陌生人难以从她平淡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便自然而然地会对其放松警惕,甚至有惑于她的外表会将自己的身心和盘托出。

  但熟悉的人却会为她的这种反应莫名地焦躁、不甘,好像是隔着篱笆门观赏另一边的花香鸟语,无论如何都想要靠近、更靠近。

  说白了,这就是个狡猾的纵火犯,放火就跑,然后远远地站着欣赏别人的狼狈不堪。

  而令他最感郁闷的是,明知她就是这么个脾气,却又不能揭穿,非但不能戳破,还得陪着她一同演下去。

  朱诚说的对极了,人哪,都是贱脾气。

  “不要吃多了。”他再次捉住她的手,扭头吩咐朱诚,“四郎兴许是饿了,告诉厨下,给准备些吃的。”

  朱诚应声自腰间抽出一本手札,道:“今日的菜单都已拟好了。有葱油花卷,小米面窝窝头,水晶虾饺,方瓜丝饼。粥有银耳紫米粥,鱼蓉粥,陈皮蚌肉粥,鲍鱼滑鸡粥。主菜十六样,凉菜八样,汤——”

  “拿给福橘看看,让她定夺。”

  朱诚噎住了,本能地看向若萤。

  福橘负责照料四郎的饮食起居,把世子的饮食单子给福橘看,这不是明摆着把钟四郎提到和王世子同等的高度上么?

  此事若是给世子妃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顿口角。

  世子和世子妃自打成亲以来,在一起吃过几顿饭,屈指可数。所以感情不好,所以才会三天两头明争暗斗。

  夫妻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所谓的不合,不就是从这些小事上堆砌起来的么?

  朱诚暗中闭了闭眼。

  这事儿怕是想瞒、也瞒不住。这儿可不是世子府,一声令下,大家全都能够装聋作哑。这儿那么多闲杂人等,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嘴,哪里捂得住!

  世子任性,他们这些下人就活得提心吊胆。回去之后,该如何回应王爷王妃的质询,如何能够将潜在的祸患平息下去,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办到的事情。

  说真话、表忠心,未必就是对的,但是不说真话,那是绝对不对的!这简直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一个字:苦!

  “软炸虾仁,干炸腰柳,还有烤小排,让厨下添上这几样。不要太软、太甜、太油。四郎正在长身体,应该多吃点肉。嫌腻歪的话,汤就清淡一些,再配上些时蔬水果。还有什么疑问,跟福橘说说,她自会安排。”

  这便是清场的意思了。

  朱诚只得躬身答应着,心情复杂地退了出去。

  清清楚楚的,若萤听到了对面传来的一声轻叹。

  如释重负么?

  她当机立断,放下了手中的竹签。

  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难保他不会再次捉住她的手。

  “终于不吃了?”

  他闲闲地瞟过来一眼。

  “家母时常教诲,美味不可贪心,过犹不及。”

  “想家了?你放心,令尊令堂那边,我已写信做了安抚。”

  “有劳世子。”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谁让你那么不省心呢,是吧?”

  “世子教训的是……”

  “生气了?这话可不是本王说的,是京中的杜先生的原话。”

  说着,他将手边的那份朝报递给她。

  若萤就知道,他别有用意。而他所在意的事情,就藏在这份朝报中。

  这倒不错。真要是跟她眉来眼去的,她会吃不消的。

  她大致浏览了一遍,并不觉得有异,只在看到一则小小的通报的时候,略住了住。

  “看到什么了?”他不由得暗中惊叹于她的敏锐。

  和聪明的人相处,会让自己变得聪明,这话当真不错。

  陷入沉思中的若萤微微点了点头,右手的食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

  他知道,当叩击停止,便是她豁然开朗的时候。

  那是一则简短的消息,报的是本月中浣之三日,后宫中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斋戒禁足活动。

  PS:名词解释

  盖碗茶---约出现在唐代,由西川节度使崔宁之女发明。始为木托,后以漆制。盖为天,托为地,碗为人。

  雪瓜--又名哈密瓜,甘瓜,甜瓜。性偏寒,疗饥,利便,益气,止咳清肺热,除烦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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