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7章 再赴家宴
良久，红蓝倒吸口冷气，哑声问道：“是谁的？”
“是谁的并不重要，这件事、这口黑锅，我们已经背上了。”
这才是迫在眉睫问题。
红蓝沉重地点头称是：“三老爷打一开始就不承认，还好些。之所以没能坚持住，是因为连三老爷自己都没有底气否认。而这，也恰哈能够证明策划者的深沉。一步步，咱们俱在别人的网罗中。”
“所以说，钟氏能够长盛不衰，正得益于这样的人才。”若萤的笑容里殊无暖意。
“四爷打算怎么办？”
“想听听红姑的意见，毕竟你经的事多。”
“自然是不能落人笑柄。”红蓝沉吟道，“清夏眼下这种情况，稍稍一点闪失，于大人和孩子而言，都是十分危险的。她再多不是，毕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面，咱不能苛待她。”
“这是自然的。三房历来都不是刻薄的人家。”若萤转过头来，幽深的眸子中，除了黑暗，再看不到别的，“这么说，你能保证她的安全？”
红蓝躬身道：“四爷放心。这点事，难不住奴家。”
“那就好。如果觉得为难，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而且记住，这种事我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
“奴家明白。”
“那么，你是否已经有了主意？”
红蓝趋前半步，低声道：“愿听四爷差遣。”
若萤拈起桌上的一管毛笔，在指尖飞快地旋转着。
这个小动作非常具有魔性，仿佛能够将人催眠。
红蓝赶紧挪开了视线。
“听说凌霄花有个别称？”
红蓝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凛然道：“是。”
“那么，除了好看，这种花也是有用处的，是吗？”
“不错。就如四爷时常教导的那样，李生道旁，因苦而存。天底下没有没有用的东西。”
若萤表现出了丝丝怀疑，微微抬起的下巴，让红蓝看到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固有的一份天真。
“善恶往往只有一线之差，这个分寸如何能够把握好，考验的是人的智慧。”
红蓝便自信地微笑起来。
她已然听出了小主人的弦外之音。
这哪里是单纯地跟她讨论学问？分明就是要她一个决心和态度，要一份胸有成竹、出师大捷。
于是，红蓝更加柔声道：“别人不知道，四爷难道忘了奴家的出身吗？黄师傅跟前不敢说是里中行家，但是这些小事上头，奴家的自信还是有十分的。”
“除了结果，时间、过程、分寸，相信红姑定能做得漂漂亮亮的。”
“奴家、定不负四爷厚望。”
谁也想不到，说这话时的红蓝心头雀跃着的是怎样的一种亢奋。
那是死去的胭脂所残存的希望，是终于等到阳光渗入到地狱的狂喜。
她很清楚，面前的这个少年恰到好处地利用了她，但是她丝毫无怨，因为在她的骨子里，很久以前就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她要复仇。
很久以前她就曾立下誓言，一定会利用活着的机会，为死去的另一个灵魂出一口恶气。
今天，她终于等到了。
终于能够出手的她禁不住血脉贲张。激动之下，涌动着一股雄浑的敬畏。
她回想起了四郎救她之初曾说过的话。
四郎不是菩萨，之所以救她，无非是觉得她有用罢了。而她的用处是否能够发挥出来，则完全取决于救她的这个少年。
从未有一刻，能像眼下这般令红蓝感受到深深的惧怕。
这个少年就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无数的人。每个人的动静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食物。
只要他想要，就能够做到这一点。
院墙下的伫立，看似风平浪静，其下却早已酝酿好了一场生死去留。
可悲的是，被锁定了命运的人却丝毫不知情。
红蓝深深地折腰，既是向对方作出进一步的承诺，也是表达出了自己的敬畏：“四爷放心，一切都会很快地恢复到从前的平静。谁的人生没有意外呢？”
而若萤却迟迟没有反应。
“时辰不早，四爷早些歇着吧。明日一早还要射箭。”
灯下的人默默点了下头，却在红蓝即将出门的时候，幽幽地开了口：“红姑，你会不会觉得我心狠手辣？”
红蓝默了片刻，回答道：“四爷息事宁人，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你当真这么想？”
“红蓝从不敢将四爷当孩子看待。如果按照大人的想法推断，大概便能明白四爷的心意。四爷这么做，可谓是用心良苦，不但解决了丑事，更维护了一家子上上下下的颜面。但是这种事，别人不知道，所以四爷的好，没有人能体谅。一想到这些，红蓝心里颇为四爷感到难过……”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自扫门前雪罢了。这个家，当真龌龊的很。生于淖泥，终究不免要沾一身的脏。有些时候，我真的觉得很累。很是怀疑老天爷的用心，安排我生于此、长于此，或许并非厚待，而是惩罚。或许上辈子我犯下罪孽，所以此生才会经历这些。我常常想，如果能够像腊月那样，该多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天做被、地为席，天南地北随遇而安，其不自在？怎就要摊上这么多的破事儿呢？”
红蓝定定地看着那个背影，心下莫名地有点慌，就好像即将失去屏障一般。
“四爷是说笑的吧？这一家子全都指望着你呢。奴家不是不明白，凡是人，总有懈怠疲惫的时候。可是，容奴家大胆说句心里话：四爷你不是一般人，奴家不觉得四爷应该和寻常人那样。四爷的智慧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奴家从前是这么认为的，现在也依然对此确信无疑。”
若萤嗤地笑了，挥挥手：“知道了。倒是四爷我小气了。你去吧，有事交代给腊月即可。”
红蓝倏地心头一松，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子。
腊月不出所料地靠坐在门外地坪上，两脚悬在空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我先下去了，四爷这边你留心照顾。夜短，让四爷别太熬夜。那个眼镜虽是个好东西，只是分量太重，戴久了会压塌鼻梁的。”
腊月没吱声。
“蚊子这么多，你怎么不点一盘？回头叮一身的包，出门去好看？等着给人说这个家苛待你？”
腊月哼了一声，到底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
红蓝忍无可忍，叫了声腊月：“你这是怄气呢，跟谁呢？你是四爷最为器重的，应该也是最会办事的，可是有些话，红姑必须得告诉你。你爱听不爱听，我都要说。
你从今天回来，就一直耷拉个脸，我也不问你原因，你应该明白的，你是这个家的一张脸面。在外面，人家称呼你一声‘哥’，不是因为你腊月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冲着你背后的主子喊的。
人家瞅着你，其实心里想的却是这家里的主人。你吃的好、穿的好、大腹便便笑容满面，人家会归功于主人家宽厚慈善。相反，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就跟为什么太太总是喜欢把姨娘拾掇得比自己还好看光鲜的原因。这就像是做丈夫的可以不去计较自己的丑俊穿戴与吃喝，也一定要让妻儿老小生活得体体面面。
你在四爷身边的时间最长、最多，一举一动全都代表着四爷。四爷是个天才，你也不赖，四书五经都能背上两句，难道竟不懂得这些道理？
你不是不懂，依红姑之见，你是太忘我、太任性了。你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更忘记了自己的责任。
四爷再能干，毕竟年纪还小。你虚长主子好几岁，就该当全心全意地去守护他，如此才对得起自己这些年吃下的粮食。你倒好！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就说今天这个事儿吧，倘若有人问你，你该作何解释？你要如何为自己的反常自圆其说而决不会牵连到这个家？
也许你会说，你心里难受。但是我倒要问你，这一个一个活着的人，谁不是在受苦受罪？都说愤怒可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么，腊月我问你，你是想用你的愤怒，替四爷、替这个家争取尊严和公道吗？……”
“……”
……
次日是二老爷的生日。
钟家四兄弟的小名都用节气命名。
大老爷因在小满节气出生，故而小名叫做“满”，二老爷则出生在伏里，因此就叫做“小伏”，老三叫“虫”，也很好理解，因为是惊蛰日生人，而老四的“豆”则暗示了出生的季节，乃是秋天收割豆子的时候。
借着给二老爷过生日的机会，也一并替老四接风洗尘。
稍晚，等叶氏领着孩子们准备出门的时候，清夏跟了上来，说前头宅子敞亮，她想去走一走、散散心。
念及她和老宅的关系，叶氏便不好拒绝。
天生留在家里，由香蒲照看着。
老三以最近正在服药，不宜进食荤腥为由，也留在了家里。
正值夕阳西下，晚霞满天，池塘间早已是蛙唱连绵。
二舅自自家院子里出来，和姐夫老三坐在门首的槐树下乘凉聊天。
树下的花坛上，放着茶具。稍后的避风处，坐着一个白铁火炉，是叶老太爷的智慧结晶。炉下中空，用以填塞柴火，同时，铁皮外墙又能很好地阻隔风吹雨淋。
这一圈铁皮之内，则是一把硕大的铁皮水壶，长把长嘴。需要的时候，注满水烧开，能一次装满两家子的暖瓶。尤其是夏天里拿来烧水沐浴，极为便宜。
而且因为是铁制的，升温快、节省柴火，炉体轻、便于提携，此款家用水炉一经推出，叶老太爷就接到了街面上的十余份订单。
而每次赶大集，都会有四邻八乡的慕名前来订制。
为此，叶老太爷的心灵手巧更为人所叹服。
若萤走在最后。临要离开后院的时候，被朴时敏叫住了。
“夜里小心。”
听得这声叮嘱，若萤下意识地按住了身侧的挎包。
手心里能够感受到的，是藏起了锋芒的匕首的刚强。
“你在家，小心烛火。”若萤道，“等我回来捎好吃的给你，还有好酒。”
这个人自从去晴雨轩历练了一番，别的没恋上，独独喜欢上了吃酒，而且，还必须得是葡萄酒。
偏偏酒量很浅，一杯半杯下去，立马就化成了饴糖，又像是春深的桃花，随便人揉捏，胡言乱语，却也有趣。
赶上心情不好的时候，若萤便会怂恿他吃酒，然后就会拿他取乐，看着有求必应、言听计从的他，真心觉得比平日里的那个什么也不懂却非要同她犟嘴的傻小子可爱得多。
老宅里早已洋溢着欢声笑语。
花园里张起了帐帷，牵着无数的灯笼，从北面的花厅往外，到处亮同白昼。
南边的高台上，好戏尚未开始，戏班子的人正在张罗行头、布置台面。
叶氏母子从正门进来的时候，沿路倒也收到不少的问候。
但在背后，更多的则是窃窃私语。
叶氏通作没听到，目不斜视、昂然前行。
几个孩子也是，任旁人如何瞩目、如何议论，只管从容随行，视若无物一般。
到得厅前，早有男女管事迎上前来引领入席。
若萤自然是要和老少爷们在坐在一处。
只是今晚的这顿饭未免有几分冷清，因为座中少了个面面俱到的钟若英，和热情洋溢的钟若荃。
最终，一桌子的人都在瞅着若萤饮食，看着腊月为她试吃每一道菜，而且，众人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四郎自备有银箸银匙和银碗！
四下里的气氛有些许奇妙，主也好、仆也好，神色俱有点如鲠在喉的感觉。
倒是腊月，恍然大悟般给出了解释，说，自从经历了上次的火灾后，四郎的身子就落下了后遗症，平日里，不定时地会出现各种不适症状。体现在饮食上，则冷了热了酸了硬了，都不成。
而且，因为一直都在服药，有很多的禁忌，不能不加倍小心，防的就是前功尽弃。
“请太爷、老爷们见谅……”
大老爷拈着一根牙签，边剔着牙齿便笑道：“大家子弟么，讲究点儿也是正常的……”
二老爷赶忙附和：“是该小心点儿，毕竟，四郎而今也是极有身份的人了，可不能有一点闪失。只是凡事都有个度才好，别让外人笑话咱轻浮浅薄。”
若萤起身作揖，恳切道：“二伯父教导的是，若萤定会铭记在心。”
这一表态，给足了二老爷莫大的面子，他赶紧示意若萤坐下，和蔼地询问她的近况与打算，并且十分关注府学里的生活学习。
“读书，很苦的……”
“回二伯父，再苦再累若萤都不会放弃，毕竟取得功名、光宗耀祖乃是若萤毕生的愿望。”
“好，有志气！”
才刚叫了这一声，二老爷便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就像是下地刨了一亩地，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身旁的小厮似乎早已有所预料，赶忙予以安抚救治。
动静传到隔壁，很快的，老太太就差人过来询问。
老四滋了一口酒，无所谓地回应道：“给口水呛着了，没事儿，二哥高兴着呢。”
二老爷这会儿也缓过来一口气，朝着问话的人连连摆手，却意犹未尽地跟若萤说道：“等我们鹏哥儿稍大些，读书写字就要你这做兄长的多加指点了。”
若萤慷慨道：“自家兄弟，相互扶持是理所应当的。二伯父但有所托，若萤定竭尽全力。”
看着对面的男人一脸的满足与憧憬，若萤感到阵阵心寒，耳边再度回想起母亲和香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二老爷的身子骨，算是完了。
如果说，宝山会的那一场大火，毁掉的是罪恶，那么，此刻在她面前的这个早已被罂粟之毒控制了身心的男人，是否也该算做不能长存的罪恶呢？
她是否应该深究一下，查清罂粟的来源，拉一把这个男人、这个与她有着血缘之亲的长辈呢？
PS：名词解释
凌霄---凌霄，别名紫葳、五爪龙、红花倒水莲、倒挂金钟、上树龙、上树蜈蚣、白狗肠、吊墙花、堕胎花、芰华、藤罗花。
《诗经》中的“苕之华，芸其贵矣”说的就是凌霄。
凌霄花之名始见于《唐本草》：“此即凌霄花也，及茎、叶具用。”
药用：行血去瘀，凉血祛风。用于经闭，产后乳肿，风疹发红，皮肤瘙痒，痤疮。
《本草备要》：甘酸而寒。气血虚弱及孕妇忌服。
《品汇精要》：妊娠不可服。
《本草经疏》：长于破血消瘀，凡妇人血气虚者，一概勿施，治前断不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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