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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1章 以暴制暴


  君四的坐驾,非常具有迷惑性。外观普通,内里却大有乾坤。

  一上车,若萤便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车内奢靡的装饰与陈设,而是因为——

  车里不光只有君四,流枫居然也在。

  君四枕在他的大腿上,闭目养神。

  两个人应该是刚刚欢好过,面色潮红、肌肤半袒。虽有熏香浓烈,却仍旧掩盖不了那种暧昧的气息。

  若萤暗中冷笑了一声。

  这算是给她个下马威么?

  也好,一见面态度就如此明确,倒省得她费心猜度了。

  她挥挥手,作势要拉开窗户,想了一想,扭头不无关切地询问那二人:“可以么?二位现在还怕风不?”

  摆出这么放浪形骸的姿态来,无非就是想要侮辱她。这种手段简直太幼稚了,以为她会跟别人那样,羞于启齿、深以为耻么?

  没关系的,别说衣衫不整,就算是全部脱光了,也没什么的。如果诚心向学,她不介意教授他们一些个中的奥妙与技巧。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只要能克敌,必要的时候,她会不惜裂变成魔。

  “钟四郎,钟若萤,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摇身一变为儒生,还有谁记得‘拼命四郎’这个称号?华丽的衣衫,能够遮掩丑陋的躯体,胭脂铅粉,能将嫫母画成貂蝉。盛名之下光明赫赫……呵呵,这样的道理,时时刻刻发生在眼前,可真正能够明白并运用娴熟的,有几人?世人皆道四郎是异能奇才,不过是他们自己过于迟钝昏聩罢了……”

  若萤掸了掸前襟,无动于衷:“哦,四爷请在下来的用意,莫非就是为了告诉在下,你才是天底下最懂钟某的人?四爷你乃是在下的知音?”

  “四郎稀罕么?”君四斜眼反问道,“风月场的班头、花魁里的领袖,何等的下贱卑微,配得上你的君子谦谦么?”

  “当着枫爷的面跟在下表白,四爷倒也颇具几分正人君子的风范。四爷确定,在下的感受会比枫爷的心情更为重要?”

  “你就会挑拨离间。”

  说完这话,君四忽地坐了起来,肩上的衣衫整个地滑了下去。

  若萤哂笑着,慢条斯理地打量着他的身体。

  流枫并不帮忙,绷着脸如同一尊雕塑。

  若萤没有忽略他眼中的憎恨与警惕。

  君四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一匹红眼睛的狼,在盘算着如何吃掉她。

  “你处处表现得如此强势,果真是因为你很厉害么?不会是想以强硬盔甲、掩盖自身的不堪一击吧?”

  这话莫名虚实,却杀伤力极强,直接搠中了若萤心里最脆弱的那一道防线。

  她不禁眯起了眼睛。

  “我说错了么?”君四邪佞地笑着,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你信不信,我要是想毁了你,简直易如反掌!”

  “四爷要毁了在下么?为什么?”若萤大惑不解,“自从受伤后,在下的记性好像变得有些糟糕了。莫不是以前与四爷结下了什么仇怨?”

  “咚!”

  君四猝然扑过来,双手按在板壁上,将他困在一道狭窄的空隙中。

  他灼热的气息如千百万根芒刺,灼烧着她的颈项要命处。

  “除了挑拨离间,我倒是忘了,这装疯卖傻的功夫,你也是天下无敌的。”他的牙齿几乎就要咬掉若萤的鼻子,“你很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是么?你也想效仿前朝的武瞾,惑乱天下么?”

  若萤瞬也不瞬:“四爷是想要替天行道么?想防患于未然么?如果毁掉我对四爷有利,然则在下的任何挣扎与辩解,又有何用?”

  既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那么,她又何必徒劳无功地试图反抗?

  对于猛兽而言,嘴边猎物的任何形式的拼搏,只是佐餐开胃的开场歌舞罢了。

  “你不怕?”君四狠狠问。

  “四爷觉得我会不会怕?”若萤一本正经道,“能记得‘拼命四郎’的,不是只有四爷你么?”

  “你这是在威胁我?”

  “四爷一开始就宣称,只有你最知心。那么,请四爷不妨说说看,在下何以能够威胁到你。”

  君四的上下牙咬得咯吱响,头抵着头,发泄般地将她往车壁上挤压。

  “很疼啊。”若萤蹙着眉,像是在自言自语,“四爷的脸上涂了脂粉是不是?粘糊糊的可真是叫人不舒服呢。”

  君四呼气如喘,头上青筋暴跳。

  他要死命咬紧牙关,方能抑制住拆散对方的冲动。

  他原本想着以放浪形骸,杀她个措手不及,不料对方却一副司空见惯浑不怪的表情,那双眼睛像是将一切都已看透,连他心里最阴暗的地方,也都一览无遗。

  在她面前,他的任何举动,都变得如飞羽游丝一般轻飘。

  即使是被逼上了绝境、再无转身的余地,她仍旧是一派云卷云舒大彻大悟的姿容。

  他不由得怀疑,难道她不会觉得痛、不觉得可气又可恨么?

  难道这具皮囊不是她的?

  是了,魔鬼岂会以真容示人?只有借助毫不起眼的躯壳隐藏自己。

  而世人往往就会被这层表象迷惑,从而放松警惕、放弃抵抗,最终成为其饕餮大餐。

  魔鬼变身众多,而他早已见识过多次。

  可笑的是,尽管一再地栽在她的手上,他却总是会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厢情愿地、视她为不定性的孩童,能够变好的、迟早有一天会为当日的鲁莽或草率乃至于轻浮感到后悔的、孩童。

  既是孩童,就有些狠劲、狡猾、奸诈,又能危害多深?

  有多深?

  事实证明,她所带来的危害程度之深,深到他想把她挫成粉末,和水吞下!

  这个人,就像是一把锋刃,以若无其事的冷漠无情,每每伤人肺腑、断人生念。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他后悔不已,后悔当初在船上的时候太过于轻敌。

  是的,假如当时别有犹豫,干净利索地除去这个人,然则今天的一切,都将会大不相同。

  不光小侯爷是他的,他小心翼翼殚精竭虑经营着的事业,也将会按照既定的方向前进。

  他的人生,被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彻底地搞乱了。

  他愤怒、他惊恐、他四面楚歌草木皆兵,这都是她的错!

  不过是一介黔首,却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庙堂上的权贵。

  就是因为她的那一计阴损,导致他现在进退两难、惶惶不可终日。

  头顶上仿佛悬着一把铡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钟若萤,你究竟想要什么?像你这样一个连自己的女儿身都可以舍弃的人,为什么世人会相信你能造福于他们?你还想迷惑他们到几时?假如我把这一真相披露出去,你依然不会感到害怕,是么?”

  若萤的脸色刷地变得煞白。

  有些事,不是她想要忘记便能忘记的。有些伤害,或许用一辈子的时间,都未必能够泰然处之。

  她闭上了眼睛,不是出于惧怕,而是怕控制不住内心的火焰,与对方同归于尽。

  她听得明白君四这句话的含义。

  那一晚,梁从风在她身上留下的创伤,现在可以确定,与这个男人有着直接的关系。

  火上浇油固然有罪,但罪魁祸首却是那个纵火犯。

  她吃了很大的一个哑巴亏,这辈子都够呛能够有机会说出来。

  她原本就已经决定要舍身就义,但是,却从未想过会以这样残破的方式、被动地走上一条不归路。

  所以,莫怪她无中生有背后捅刀子,不种前因,怎结后果?

  君四之罪,不可饶恕。

  明明犯了罪,却不知悔改。不但不悔改,反倒对她咄咄逼人,为什么?

  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只是为了打击她、羞辱她?

  不,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的。

  他之所以如此气愤,反倒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她的一个猜测。

  他果然跟老鸦山的山贼有勾结!

  尽管恨得咬牙切齿,他却杀死也不肯说出如此这般羞辱她的原因,无他,只能证明“老鸦山”这三个字,对他很重要,重要到必须守住秘密、不能泄露出丝毫端倪。

  还有,他方才说的那番狠话,大多经不起推敲,不过都是一种发泄。

  他不敢当真毁了她,因为她想不出其中的利益所在。

  莫银儿说的对,他们若是当真要对她不利,何愁没有合适的机会?哪至于当街制造流血事件,陷自身于为难之中?

  黔驴技穷了吗?必须以强硬的盔甲来掩藏慌乱的内心吗?

  一声冷笑,浇熄了业火熊熊。

  也许是愤怒到了极点,此时此刻,若英倒是冷静了下来。

  她展开了反击,一把攥住对方的胸襟,狠狠地拉向自己,阴恻恻道:“在下一只觉得,君四爷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不过尔尔。你以为你知道我的底细,就可以威胁我?告诉你,别说是你君四,就算是天下人,想要我的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跟你、跟天下的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你信不信?还有——”

  她停顿了一下,慢吞吞地问道:“你知道金玄和朴时敏是什么人吧?”

  都是京城里挂名的人物。

  别看金玄成天不务正业,却顶着个虚衔儿、享受着朝廷的俸禄,落得个自在逍遥。

  朴时敏则更是。作为阴阳寮公认的天才、朝鲜国的质子,就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哪里是一般人能够碰得到的?

  可就是这么两个奇怪而特殊的人,却选择与她为伍、伴她左右。

  “四爷你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以他们通古今、晓阴阳的能力,为什么不去追随所谓的天命所归?”

  君四一下子愣住了,看她的眼神,就如同见了鬼。

  若萤趁机一根指头推开他,越发轻描淡写道:“虽说天机不可泄漏,也不是钟某狐假虎威要挟阁下你。往后,这杀呀死呀的念头,能省则省。没的伤不到钟某分毫,反倒纵火自焚、遭来天谴。”

  君四的面色青黑不定,极为难看。但明显的,先前的那股子戾气弱化了很多。

  当此时,若萤暗中念了句“阿弥陀佛”。

  真是没有想到,金玄和朴时敏那爷儿俩,也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她方才对君四所说的那番话,这会儿细想来,似乎不单纯是急中生智。君四信不信姑且不论,她自己,却是恍然有所顿悟。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

  因何她就忽略了这个道理呢?

  之前每每嫌弃朴时敏不堪大用,而事实上呢?

  就像是腐草能生菇、沙里能淘金,朴时敏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证明。

  证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证明英雄惜英雄。

  世人对她的尊敬与畏惧,或许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源于这些隐形的事实,或者是假象。

  茅塞顿开的若萤不由得心情大好。

  眼见对面的男人彤云密布,潜伏在她骨子里那一点劣根性便又开始了蠢蠢欲动。

  直面问题、不作逃避、挑战底线,历来都是她的处世风格。

  她微微前倾,食指流连在对方的锁骨上,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充满着叫人胆战心惊的诡谲。

  “在下以前说过吧?四爷你是风月场上的班头,虽说年纪大了点儿,可这身皮相,还是挺有看头的。试想,别人一掷千金方得以亲近的芳泽,在下不费一文却能享受到,这样的买卖,何异于天上掉馅饼!但有一点,四爷若有心跟我好,须得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来。像今天这种,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不说寻常百姓家,就算是你们这个行当里,也是为人所不齿的行为吧。”

  说完,她安慰性地拍了拍君四的胸脯。

  这时的若萤,已经完全地控制住了局面。

  她从来都不屑做那百无一用的书生。也从来不认为,有理便能走遍天下。

  必要时候,以暴制暴方为王道。

  不然,何以会有“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之言的流行?

  放开君四,她将视线投向了虎视眈眈的流枫。

  在她眼里,这个人表现得再怎么冷硬可怕,也只能吓唬吓唬小孩子罢了。

  千里之堤尚且能够毁于蚁穴,流枫也不例外,也有着致命的弱点。

  因此,若萤只用一句话,就让那尊怒目金刚瞬间土崩瓦解。

  她悠然道:“在下有一位姓秦的好友,多年以来,一直在暗中找寻一位族中亲人。据说,这位族人当年因一念之差离家出走,从此便杳无音讯。

  而今,他双亲年迈、思子心切,每每以泪洗面、夜不能寐,但求有生之年能够再见一面,以了遗憾。

  此人在族中排行第九,人称之为‘秦九郎’。江湖中传闻,他与枫爷你好像有过往来。在下冒昧代友求问:敢问枫爷,不知这位秦九郎而今过得可好?或者说,他是否尚在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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