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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3章 老金其人


  要问若萤考中生员后,最淡定的是谁?

  非陈艾清莫属。

  卫所的儒学也于今日公布的季考成绩。之后,陈艾清便被李祥廷连催数道,硬是拉了来“看热闹”。

  对上若萤的目光,陈艾清的面色可疑地红了。

  若萤就知道,她和腊月刚才的交谈,八成是给对方听了去。

  她不禁起了促狭之心,故意神秘兮兮地向对方求证道:“你都听见了,是不是?”

  陈艾清避无可避,终于不再躲闪了,狠狠地盯住她。

  若萤忍俊不禁,抿嘴笑了。

  看陈艾清那副神情,真恨不能撕下她一块肉来吃,人前惯见的那个泥塑木雕的形象,荡然无存,流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与气血来。

  李祥廷忍不住提醒若萤道:“行了,你明知他气得不行,还一个劲儿戳弄他。小心惹急眼打你一顿,到时候,可别怪二哥不帮你!”

  若萤这才收起谑笑,一本正经地关心起严老先生的近况。

  陈艾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很好,不劳你费心!”

  “艾清此言差矣!”若萤端着架子,俨然师长训诫顽徒,“不管怎么说,我与严老、与艾清,都已经算是一根藤上的花儿了。不管你信不信、喜欢不喜欢,反正,我是真心巴望着艾清好,希望严老能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而严老,则是咱们山东名副其实的的一宝。这么说,没错儿吧?”

  陈艾清自牙缝里极其不易地挤出来几个字:“钟若萤,你真可恶!”

  李祥廷觉得情势不妙,赶紧□□二人当中,一手揽住若萤的肩膀,把她从陈艾清的跟前别开,道:“你放心,老爷子精神着呢。就昨晚,不信你问艾清,我才奉我娘的命去看了他老人家,好像跟从前一样了。还问了我这次考试的事儿。你说,这种事儿我哪里有数?考成啥样就啥样呗!要是能侥幸不垫底,也不能证明是我有了进步,只能说那个总排在我前头的仁兄,这次发挥得不好,掉了下来。对吧?”

  若萤啼笑皆非道:“老爷子没说你?”

  李祥廷浓眉高挑,干脆道:“不会!老爷子从来不给我上课的。其实我觉得,他老人家才是最厉害、最聪明的。像我娘、我大哥那种,唠唠叨叨的,也知道是为我好,可实际上呢?说的什么,我压根就听不进去,烦!老爷子就从来不会教我该怎样、不该怎样,只是随便聊聊,哎,我就偏就能知道自己该努力。我娘他们哪,是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一手捏着糖,一手甩着小皮鞭,殊不知,我早过了爱吃糖的年纪了……”

  “彩衣娱亲的时候,老莱子什么年纪?但凡父母在一日,你就是七老八十,在他们心目中,也还是个孩子。”

  若萤翘起脚,一根食指把他弯下的嘴角使劲儿往上戳了两下,借此机会,悄悄问他:“我托你办的事儿,可有什么眉目了?”

  李祥廷恍然大悟般拍了下脑门儿:“你不问,我险些忘了。是不是你记错了?宝山会集会的那晚,那个老金一直都在晴雨轩里,哪儿都没去。这个,有很多人可以作证的。”

  若萤微微蹙眉:“那就是我看错了?”

  李祥廷将质询的目光投向陈艾清。

  “老金本属乐籍,形容猥琐,一向不招人待见。要不是锦绣的亲叔叔,凭他那种,早不知道死在何处了。他对锦绣向来言听计从,要靠着锦绣养老送终,根本不敢背着自己的衣食父母胡作非为、中饱私囊。”

  “哦?”若萤表现出了相当的惊讶,“锦绣的叔叔?真叫人想不到……”

  “艾清说是,一定没错儿。”李祥廷从旁打着包票,“我就说上次他去户部做什么呢,原来是去查户籍了。也是!凭你前世是人是妖,户部的册子上全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若萤点点头,向陈艾清道了谢,如释重负地吁口气:“既然有二位作保,那就是我记错了……”

  说着,冲着一边的腊月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

  腊月随即挤了挤眼。

  只有他知道,小主人和李陈二人的这番谈话种所包含的深沉用意。

  若萤的机敏,让她老早就对老金产生了怀疑。

  在济南的这段时间里,她派出腊月多方打探,果然发现了老金的一些异常举动。

  作为晴雨轩的灵魂的一部分、锦绣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按理,老金很难得有机会离开晴雨轩的。

  可是,他却和昌阳城有着莫大的关联。

  老金去昌阳县城并没有固定的时间,但每次去,必定都会光顾“蜉蝣书坊”。

  而“蜉蝣书坊”正是崔玄的铺子。

  至于老金去书坊的日子,好巧不巧的,恰都在若萤与崔玄的交易之后。

  若萤便想起了一些旧事。

  那年,她跟梁从风滚草垛的当中,无意中从他身上搜出一本□□来。说来也巧,那本书,恰好就是她写的,且还是原稿。

  后来又听说,锦绣也知道他这一癖好,甚至还跟他借阅过几次。

  记得崔玄也曾向她透露过,说愿意花大价钱买她手稿的,是府城的某位有钱的的人。

  这个“神秘人”也许是小侯爷,也许是锦绣,但不管是哪一个,老金都是毋庸置疑的知情者。

  尽管她再三叮嘱过崔玄,让他替她保守秘密,可正如俗话所说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老金什么人?那是在人堆里打滚的人精儿,不但察言观色、听声辨位的水平一流,凡事,只要他用上了心,就没有钻研不进去的地儿。

  所以,若萤怀疑,她暗中炮制□□捞取不义之财的秘密,极有可能已经被老金知晓了。

  也惟有这种可能,方能解释为何老金每次看到她,眼神和表情都会那么地古怪。

  满满的全都是“意味深长”!

  从老金的态度中,她读出了一个深深的隐忧:假如老金动起了歪主意,想要从她这里获取什么好处的话,利用这件事,足以对她造成切肤的伤害。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弄清老金的意图,她向李祥廷和陈艾清发出了求助。

  理由相当简单。

  她以看着老金眼熟,怀疑其乃宝山会的漏网之鱼为名,请李祥廷帮忙,暗中调查老金。

  说来李祥廷倒是个雷厉风行的,一夜之间便完成了她的委托。

  但是,李祥廷并不知道她的真实用意,倒是陈艾清敏感地察觉到了此事的复杂性。

  他朝若萤丢了记白眼球。

  至今,他都觉得钟四郎是个矛盾的存在。一方面,他很钦佩对方,对其关键时刻所展现出的超凡的智慧和处乱不惊的潇洒姿态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同时,又很气愤对方的腹黑与莫测高深。

  别人都在说四郎多么多么地亲善敦厚,他就觉得那些人全都瞎了眼。

  钟若萤哪里亲和了?哪里敦厚了?黄河九曲十八弯,不及钟若萤的花花肠子多;天有不测风云,不及钟若萤的态度蒙昧心思幽深。

  在他看来,钟若萤尽管学富五车,但是,距离传说中的“君子”实在是相差太远。

  他一向不齿与小人为伍,可现实偏就有这么残酷,硬是把他和钟若萤那小妖精拴在了一起,不想招惹、却又摆脱不开。

  一想到这些,陈艾清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如同炭火上的烤肉——自己遭罪,别人眼馋。

  若萤瞧出了他的心思,忽地凑过来问道:“艾清是不是很好奇,我查老金做什么?”

  虽然浑身汗毛倒竖,但抵抗不了好奇心的陈艾清终究还是缓缓地点了下头。

  若萤倏地笑了,像是云破月来,差点晃瞎陈艾清的双眼。

  “求我,求我就告诉你真想。”

  陈艾清足足呆了近乎半盏茶的时间。

  而后,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

  腊月心肝乱颤,连着叫了两声四爷。

  “四爷,文哥儿有话要说。”

  李文转述的是唐氏的口信。

  她已知若萤通过了生员考试,因此,老早吩咐下去,让给准备庆功宴。

  为防止若萤给别家约走,唐氏以姨妈的身份特意叮嘱李文,让千万看好四郎,千万要把四郎带回李家。

  “夫人说了,四郎几时回去,府里头几时开饭。”

  李文笑嘻嘻地瞅着若萤,大言不惭道。

  若萤原就有意首先去拜访李府,听了这话,哪有个不欣然从命的?

  李祥廷犹恐她飞了一般,一个劲儿喂她糖吃:“走走走,二哥给你准备了一份好礼,保你喜欢!”

  说着,一手牵了她,一手拉住陈艾清,大步往前。

  诚如李文描述的那般,为了迎接她这位新晋的秀才,李府上下焕然一新。在唐氏婆媳的指挥下,里里外外做好了各种准备:洒水净尘、张灯结彩,又添置了好多的时新花木,到处喜气洋洋。

  下人们都说,看这阵仗,简直就跟二公子小登科似的。

  这一次拜访李府,对若萤而言,极为隆重正式。

  而从府中众人接待的态度上,她也看出了非同寻常的郑重与肃穆。

  以往那些丫头婆子小厮们,朝她行礼的时候,多半都是笑眯眯的,可是这番不同了,人人揣着几分小心与恭谨,那些卑下身份的,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她。

  她知道这都是唐氏治家有道,该有的规矩、半分都缺不得。一路走来,看着这些人的反应,她不禁暗中点头,心想,这才是正经的大户人家该有的模样。

  苏苏什么都好,就是太弱了。自己的事儿不敢做主,别人的事儿更是三缄其口。这种性子,说好听点儿,是温柔大度,却不是当家人该有的样子。

  尽管她过来只是如夫人的身份,但如夫人也是屋子里的主子,若不能明断是非、赏罚分明,如何能够辖下、服众?

  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那么自觉、都能够安分守时。

  苏苏一定得学会这些生存的基本功,而这个家,应该能够教会她这些东西,关于权威,关于自信,关于城府。

  唐氏还是那么个响晴的脾气,等到若萤行礼完毕,左右看了座,上了茶点,唐氏的眼睛仍未从她身上转开,好像总也看不够似的。

  看着看着,忽然就滚下两行热泪来:“你娘总算是熬出头了……”

  若萤微笑不语,看着严氏劝解着唐氏,心下想的是:母亲能得姨妈这么个知心至交,可算是这辈子最大的造化了。

  从来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唐氏打一开始就不曾轻视过三房,关键时刻,借钱赠物慷慨不吝,所作所为,实在是老宅里的那帮所谓的“亲人”无法比拟的。

  算起来,老宅里的那些人,到底还是见识短浅,朝思暮想的,不过是锦衣玉食,反而忽视了人心的重要性。

  就如同井底之蛙,不知天之高大,便不懂飞鸟之志向。

  这种不思上进的人很难沟通,正所谓“蟪蛄不知春秋,夏虫不可语冰”。

  老宅里的人至今仍不知道母亲的真实来历,不知道那个为人处事样样不同于人的妇人其实跟他们并非一路人。

  不是母亲特殊,而是与身份气息不相容的环境凸现出了那份与众不同。

  反观母亲和姨妈在一起的画面,那是何等的和谐温婉!荆钗布裙也好,环佩琳琅也罢,统统都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促膝并谈的两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哪里就有那么多的话说!

  这个时候,就会让人禁不住感慨高山流水、管鲍分金的相知相悉、情谊深厚。

  待情绪平复,唐氏便问她近来的经历。

  若萤并不相瞒,把自己考场上的遭遇、以及租住袁家的前后经过,一五一十地做了汇报。

  唐氏用心听着,频频点头。

  尤其是听到她非要租住袁家的理由,更是不由得露出激赏的表情来。

  “你考虑的是。”唐氏为她的细密周全感到十分欣慰,“首先,那俩兄妹遵纪守法,并没有什么不良前科。虽是贱籍,走街串巷,却也是熟悉地面、颇懂得些眉高眼低的。平日里,你若是有些不明白的人情世故,他们倒是能提点你一二。你这么做是对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会有他的长处,看见了、学会了,日积月累,你就会变得越来越强。”

  若萤起身拱手,毫不吝溢美:“姨妈的教导,若萤定当铭记终生!”

  她的郑重倒把唐氏吓了一跳,旋即感叹道:“你这孩子真是个明理懂事的的。你二哥但凡有你一半的机灵,这会儿早飞上高枝了……”

  李祥廷便给茶水梗住了,闷声粗气地抗议道:“娘你也真是的,你拿谁来比不好,非要拿四郎来比。他可是有山东第一的头衔,八百年出不了一个的精华中的精华,你让我跟他一样,那还不如把我按回你的肚子里,重新投胎呢!”

  唐氏给气笑了,作势要抓扫炕的笤帚打他:“你倒说得简单,按回去!当着你大嫂还有这么多丫头妈妈的面,你就这么没遮没拦不害臊?你说说,你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还没问你呢,这次考了第几名?进门连个声儿也没有,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不是?你不说,以为就能瞒天过海?李文呢?让他进来,我倒要问问他,作为书童,天天跟着主子的屁股后头,都在忙活些什么?身上背的书,都拿来当枕头使了是不是?……你说你外祖父那么有学问的一个人,你怎么就会这么地不爱读书?你跟人说你是翰林院大学士的外孙,别人怎么能相信?你是不是从来不敢跟人提这茬儿?……”

  李祥廷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看似一幅受教模样,其时心神早就不知所踪了。

  说得累了,唐氏吃了口茶,看着司空见惯的陈艾清,为这一通家教做出了结语:“艾清你时常和二郎在一起,千万看好他,别让他干坏事儿。你的话,他兴许愿意听。我跟他说了这些年,没见他有什么长进,估计是把我的话,全当成耳边风了——是不是?”

  末一句来得比较突然,李祥廷正当混混噩噩中,唐氏先前说的什么,他没在意,但听得问“是不是”,还以为是在问他领教不领教,当即便应声使劲儿地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态度那叫一个端正,神情那叫一个凝重,眼神那叫一个炯炯有神。

  众人不由得一愣,旋即笑翻了场。

  唐氏手指着他,面红耳赤地,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好,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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