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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7章 学前铺排


  若萤的神情变得越发凝重。

  少年老成,原本就是很吸引人的模样。

  座中二人皆屏住了呼吸。

  “齐鲁圣贤之地,人才济济。但是,这么多胸怀大志的国之栋梁、邦之良材,却要挤在一条狭窄的仕进之路上。即使目不交睫,亦难免遭到坠崖折颈之厄。我朝自开国初,即定下各省科举的录取比例。即按乡试解额比例,每省凡中举人一名,则录取应试生员二十五人。此例,至今不变。”

  对上她的目光,庄栩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只是稍微转动了一下心思,他便已经隐约窥探到了眼前这少年的山河胸襟、鹏举之志。

  出于极度的震撼,他竟不敢确信自己的这一揣测。

  “济南府学,有生员二十名。这一数额,已十余年不曾有所改变……”

  说到这里,庄栩自嘲地笑了。

  所谓的“圣贤之地”“孔孟之乡”,竟然十多年间没再出过一名举子,这事儿够不够诡异?

  不知道的,只说是山东道不出人才,从父母官往下,都是一帮不求上进的家伙。但实际上呢?

  问题远比表象要复杂得多。

  三年一大比,当初经过层层考验而选□□的这二十名儒生,却无一人能跻身乡试的榜单,不说儒生们自己有多么地沮丧,就是府学上下,也是灰头土脸哪!

  “此事,并不单纯……”

  庄栩叹息不已。

  若萤冷笑着,单刀直入道:“因为当初的宗庙享祀之争么?”

  两个人、四只眼睛,同时齐刷刷地定在她的身上。

  若萤岿然不动。

  很早以前,她就发现了一件事:为什么她从骨子里不肯安分守时?为什么她会时时刻刻想着要“人过留名”?为什么到了下决心的时候,她会心硬如铁?

  这也是是秋语蝉的意志,但更多的,则是这具身体里所流淌的血液的主宰。

  杜平章原本就不是个甘于平淡的,作为他的亲外孙的她,自然地会承继他的某些秉性与特质。

  济南府学之所以十多年颗粒无收,其决定性的病根就在杜平章老头子的身上。

  因为他当年力主今上的生父入享太庙,结果招致政敌围攻。最终,不但自己被除缨解冠打入冷宫,更连累山东道的儒学受到天下的质疑与毁谤,甚至是刻意的打压。

  “听说,严老先生之所以和杜先生不睦,也正是这个缘故?”

  这一层因素,或多或少地掩盖了两姓之间的另一重恩怨。

  这或许是天意吧?

  庄栩别转了脸,尴尬不已。

  此时的若萤,也是一肚子的无名火。

  有的人活着,可他已经死了;有的人即便死了,可他仍然能够活蹦乱跳。

  这话说的,可不就是杜老头儿的真实写照吗?

  庙堂上的波谲云诡,或许她无法左右分毫,但是,自己的命运却还是能够拿来拼一拼的。

  “学生人微言轻,虽不如良医,能济民救命无数,亦不如笃厚黔首,能开荒辟疆。但米粒之珠,亦有光华。学生希望,能以一己之力,为一方同窗、披荆斩棘,疏通一条稍微宽广的科举之路。以一比二十,二比四十,如此生生不息,方才对得起‘读书人’之名号,对得起孔孟圣贤之乡之名。”

  书斋里沉寂了许久。

  没有慷慨激昂的言辞,没有起伏波动的情绪,一切娓娓道来,直如云过高天、风拂空庭。各种真味,须得细细品味。

  庄栩是个性情中人,至此,眼圈都红了。

  他拉过若萤的手,又是欢喜、又是心疼,满心眼里都给这孩子占满了。

  “若萤,好孩子,为师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个极好的!……这么多年来,这样的话,为师从不曾听人说过……”

  猝不及防地,他落下泪来。

  热泪来得毫无征兆,把里里外外的众人惊了个目瞪口呆。

  这还是大家所认识的仪宾大人吗?背地里,大家都管这位郡主的丈夫叫“呆子”,是一个没什么主见、没什么血性,也没什么脾气的“三无先生”。

  可是眼下,这个木头人儿却哭了。

  这跟石头开花、哑巴说话何异?

  若萤哭笑不得,却也被他的真性情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她赶忙起身,做出惶恐的姿态来。

  庄栩却拉她坐回到座位上去,转头跟王世子道:“沐晖,你我都老了。跟四郎相比,是既无冲劲、也无斗志的庸夫了。”

  朱昭葵淡然地瞥了他一眼,显然,对于这个“庸夫”的称号持有保留意见。

  略为平复了一下情绪,庄栩语重心长地教导若萤:“事在人为。你既有这个心,为师的无论怎样都会支持你的。相信整个山东儒林,也会助你、信你。以前总听人说,四郎如何特别如何好,如何可敬可亲,为师的总是半信半疑。今天,为师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李训导会对你念念不忘。这种好事儿,反倒让为师的摊上了。真是可喜可贺哪……”

  心情大好的他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福橘手持茶盘,又捧过来一盏茶。

  这便是拜师茶了。

  一递一接,便是缔结下了一世的因缘。

  而一边的王世子,则成为了这一历史时刻的最有力的见证人。

  庄栩含笑受了若萤的跪拜大礼,并亲自扶起了她。

  他握着若萤的手,仿佛一时半刻都不舍得松开,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脸上的笑意也就越浓。

  “说到底,其实还是恩师的眼光最好。”至此,他总算是替若萤解开了心里的一些疑惑,“能让恩师记挂在心的人,胸中岂会没有些沟壑?本来说,要带你拜见恩师的,只是,你或许不知道,恩师近来身体欠佳,实在不适合见客。你不要着急,机会总会有的。”

  “是。”

  若萤躬身回应。

  庄栩携她坐定,面色凝重:“你我名分已定,有些话,为师得跟你说一说。先说你这次的考试,为师看过了,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几位阅卷的大人,也相当地欣赏。公布结果的时间,多不过就这两日。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别走太远。”

  “是。”

  若萤点头称是。

  不惊不疑、不卑不亢,应对从容。这一表现赢得了庄栩的颔首赞许。

  “你大概会奇怪,为师为什么会安排你来这里说话,是不是?”

  “请老师明示。”

  “你可知道,一旦成为生员,你就得住进府学里去?”

  “是。”若萤迟疑了一下。

  庄栩接着道:“生员入学,日有课业,月有月考、季有季考、岁有岁考。除此之外,不定期还有一些诸如‘观风’之类的考试。生员每日须在卯簿上点卯,掌印官砂笔记之。”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王世子:“按例,若萤住进府学后,无故不得告假。只是世子说,你身有旧疾未愈,每日汤药不断。若是住进号房里,日常诊视多有不便。每日里熬汤煎药烟熏火燎的,难免会影响到他人。因此,我与世子已经商议好了,如果你觉得不能适应学里的生活,不好就近读书?只要别耽误了学习和考试,点卯不点卯的,倒也不必苛责。”

  若萤迟疑不决:“老师是要给学生开后门吗?这样的话,对老师、对世子的名声,不会有所影响吗?”

  庄栩为她的贴心感到欣慰:“这个倒是无妨。你只说,这样的安排会否影响你的成绩?你也不用担心,在外借读,并不是不管你。为师也好,世子也好,空来都能指点你一二。不过,以你之才,为师的怕是多虑了。”

  若萤起身长揖,恳切道:“那就有劳世子、老师费心了。”

  庄栩如释重负:“既已说定,学校那头就交由为师去替你打点。至于校外的住处……世子说,让为师问问你是个什么意见?”

  问她?

  这么说,能够走到这一步,多亏了王世子那头的提早安排?

  她还道这几天他一直都在琢磨着如何捉拿她呢。

  她不由得看向对面的朱昭葵,心下有些怀疑,她的某些计划与打算,或许早就给他看出来了。

  但既然给了她脸,她就没有拿乔的道理。

  “老师有所不知,学生于日常起居上向无追求。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拥书城,平生足矣。”

  “好、好、好!”庄栩击掌赞不绝口,“这才是大道至简哪!”

  “老师谬赞,学生惭愧。学生要跟老师学习的,还很多呢……”若萤谦逊无比,“老师若是信得过学生,这落脚之地,就让学生自己安排吧。这些事,迟早都是要学习的。”

  “若萤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庄栩频频点头。

  福橘再度向前。

  这次呈上来的是甜汤,说是蟠园的阮夫人亲手制作的。

  冰镇时令甜汤,最为解暑止渴润喉。

  庄栩几乎是一口气喝下了半碗。

  另一碗则送到了若萤的手上。

  出于礼貌,她象征性地吃了一口。香是玫瑰香,甜到心坎上,于她而言,这香甜俱是有些过了。

  “怎么,味道不好么?”

  一直没吭声的王世子忽然欠起身来,向福橘招了招手。

  于是,那碗甜汤便辗转到了王世子的手上。

  眼看着他爸以碗汤一勺勺吃完,众人心里的那只手,俱僵在了半空里。

  福橘也好,朱诚也好,当事的王世子和若萤也好,都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

  要知道,王世子的饮食那可是洁净无比的,从食材的产地、品质、筛选开始,到被烹饪为美食,这个过程中,是否有营养,会否有相克的危险,色泽、味道是否完美,都要经历极其严格的检查与检验。

  对于不喜欢吃的,后头的餐桌上将会被彻底杜绝。

  在如此讲究的饮食条件下,若说吃剩菜,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儿!

  而现下,王世子却吃了四郎的汤品,用了四郎用过的汤勺。

  这事儿很耐人寻味。

  也许是王世子病得糊涂了?

  除非四郎是世子的孩子,世子才会毫不嫌弃地做出这样的举动吧?

  气氛一时间变得很微妙。

  庄栩终于感觉到了这份异样,但却如同雾里看花,难以言说。

  门外的提醒适时地解了他的如坐针毡。

  是郡主打发了人来,问问仪宾忙完了没?小孩子正在闹着找父亲玩儿呢。

  既为妻奴又是子奴的庄栩顿时就慌了,多一刻都不肯留,即刻起身告辞。

  临走前,不忘叮嘱若萤:“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在这儿多住一会儿,陪世子说说话、解解闷。”

  若萤本来心里头都已经迈开腿了,听了这话,只得答应着,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就在她巴不得这一刻永久沉寂的时候,身后悠悠地飘来一声低唤:“若萤……”

  若萤的头皮倏地就是一麻。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又聋又哑。

  要知道,这一刻的相对正是她不愿看到的。

  却也是无法回避的。在她尚未踏足世子府之前,她就已经预感到今天的这场“拜师仪式”,绝不会单纯。

  安排在世子府见面,或许对于庄栩而言,是无意的,但王世子那边是什么想法,就不好说了。

  打从一开始,他的眼神就已经出卖了他。

  他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若萤只得循规蹈矩地转向说话的人。

  朱昭葵以目示意,仿佛纸剪的人:“你过来坐。离那么远,本王……没那么大力气说话。”

  若萤定定地瞅着他,很是怀疑一个双目炯炯的人,竟会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这人的脸皮子还能更厚些吗?

  虽然心下腹诽不已,但他的命令,她没有立场违逆。

  “你在担心什么?”看着她一步步靠近,他幽幽地自嘲道,“为你,本王可是一条黑道走到底了。不是本王怕担责,实在是你年纪太小,一辈子的时间还很长,后悔的日子终究会有的。”

  所以,才会对她围追堵截?为她好?她一介平民,一生之经历,怎会等同于天潢贵胄的他?

  是不是怕她口风不严,连累自身,这个事儿大概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见她垂眉顺眼不吭气,朱昭葵便有一种重拳击在棉花垛的感觉。

  “你呀,怎这么倔呢?”

  “世子请息怒。惊扰了世子的静养,在下……惶恐……”

  别跟她用那么宠溺的口吻说话,她受之有愧。

  朱昭葵短促地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你是巴不得永远别见到我才好吧……”

  “在下——”

  “若萤,你或许不知道,本王这病的起因。你想知道吗?如果你当真关心本王,你会想知道的,是么?”

  看吧,分明就是有备而来的。

  不管她是聋是哑、接招不接招,他就是要把她架到炭火上烘烤。

  病人都是小气鬼,跟病人置气是很不懂事的表现。

  若萤期期艾艾着,憋了半天:“哦。敢问世子怎么好好地就病了呢?”

  PS:名词解释

  观风:各省学政在三年任期内两次巡回各地,称按临。学政按临一地后,往往首先拟出经解、策、论、诗、赋等题目,令生员和童生选作,有时也就近到书院考试生童。这些活动旨在考察各地文化风俗,称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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