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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章 师生名分


  面对纷纷扰扰,世子妃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她的袒护明确而堂皇,生来就有的傲气与睥睨众生的姿态,像是一根皮绳,将众人的身心捆扎得结结实实。

  一如疑邻盗斧的众人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一隐形的事实。

  钟四郎怎么可能不是个男人?

  包括郡侯府在内,世子府也好,鲁王府也好,凭什么要替一个乡野小子说谎?

  “此事,钟伴读应该最有发言权,不是么?”

  梁从鸾的声音冷冷的,令心情纠结的钟若芝莫名地体寒心颤。

  她知道,世子妃生气了。

  她也很生气,生气大爷不该掺和进来。

  要修理钟若萤,有的是机会,何必非要急在一时呢?这下倒好,一个屠户之子,一个痴傻人,把钟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大爷莫不是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她这边一心一意地努力上进,只为了能够给家族挣得一份荣耀,大爷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能胳膊肘子往外拐,如此明目张胆地拆她的台呢?

  钟若萤能够坐在这里,靠的是谁的支持?大爷到底知道不知道?

  想要掀翻钟四郎,好比是与世子妃对着干,这不是老鼠舔猫鼻——找死么!

  这下好了,被人轰出去了吧?这个脸,丢的还不够?

  最后还把她拉下了浑水。

  她要怎么做,才能消除世子妃的不快、撇清自己与大爷的不同立场呢?

  机敏的钟若芝很快便想好了应对之策。

  钟四郎曾于世子府中疗伤养病,一应起居,皆由世子府打点。

  就凭这一点,足以抹杀一切的流言蜚语。

  “难道说,我们安平府的保荐出了问题?”

  此刻的姜汁代表的是郡侯府,他的话掷地有声,给钟四郎的性别归属又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说完这话,他很狗腿地弯腰请示身边的主人:“侯爷,小的没说错吧?”

  他的热血换来的却是某人的魂不守舍。

  这也是侯爷近期来的常态。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间,侯爷就变了。

  变得失魂落魄的,变得丢三落四,变得不修边幅,变得成天云里雾里的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变得一天到晚恨不能睡在酒缸里,变得让所有人都担惊受怕束手无措;……

  就像是今天,还是大小姐硬拖着,才把侯爷架了来。

  莫名状况的姜汁为此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至此,关于钟四郎是男是女的疑问,总算是水落石出了。

  教舍里的考试已经开始。

  作为考试主持之一的教授严雪梅表情颜色地问若萤,是否可以开试?

  表面上,这是尊重她的意愿,实际上,却是给了她莫大的压力。

  他们不会因为同情她而将考试延期,而她,也根本不具备能让他们让步的资格。

  箭已在弦,不容不发。

  若萤拱手为礼,平静地朗声回应:“听凭大人们裁度。”

  任由外围天翻地覆,自始至终,她都保持着不动声色,就好像他们热议的是与己无关的一个人。

  上方的李箴等人见此不由得暗道后生可畏。

  除了赞叹,所有人心里都充斥着一种期待。

  这是山东道百年间的第一遭,未经童试入庠,直接跳过县试、府试而参加院试。

  结果非常明朗:只要若萤通过今日的院试,即可成为生员。

  一旦成为生员,她的身份就将与以往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从此后,不但在经济上享有朝廷的各种优惠待遇,在律法上,亦被赋予了一定的特权。

  按照新明律,凡良家子弟,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因此,钟四郎就成为了山东道百年间、以十五不到的稚龄、参试生员的第一人。

  这一场露天考试,注定将载入方志。对于观众而言,今日之经历,也注定会成为一时不衰之话题。

  今天的考试量很大,不但要考季考题目,在此之外,还增加了院试必考内容,包括:四书一篇,本经一篇,论一篇,策一篇。

  能否取中,主要看的是《四书》之义和经义。

  对于若萤来说,她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正常发挥。而对于场边的众人而言,这场特殊的考试,单就是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就已经是毕生难忘的盛况了。

  当此时,牵动万众之心眼的,唯有一人而已。

  场中那少年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被从不同角度铭刻在心;其每个细小的动作,都宛如石子儿,在众人心里激荡起水花千万。

  无数人满怀期待,无数人为之暗中祈祷,更有无数人为其卓荦风采自惭形秽、暗中模仿。

  她是万众瞩目的王者,是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的豪杰。

  这一刻,芸芸众生宛若芥子浮云,只为了衬托当中那一人的伟岸。

  这一刻,仿佛漏断时终,虽炎日当顶亦不觉,但闻一人吐纳风云万丈。

  正当望眼欲穿、心力俱疲之时,一乘凉轿悄然停在了府学门外。

  轿子里的人以折扇半遮住当头的骄阳,轻车熟路地一径往里,所经之处,窃议纷纷。

  “那不是仪宾大人吗?”

  “今天这场面真不小!居然连仪宾都惊动了?”

  “仪宾大人的学问那是极好的,能给他瞧得起的人,还有差?”

  “不光这些呢。仪宾大人一向不大过问世事儿,今天走这一趟,那得是多大的面子、使多大的劲儿才能请得动他?”

  “唉,拼命四郎今天就算是无功而返,也赚够了。仪宾大人是什么人?那可是山东大儒严以行严老先生的高足。就今天这个事儿,仪宾大人能不说给严老先生听?能在严老先生跟前留个名儿,那可是比官府的赏赐还光荣的事儿……”

  “是啊是啊。这次考不中,还有下次。下次考不上,还有下下次。钟四郎才多大年纪?只要不泄气,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不信瞅着吧。”

  “都道是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钟四郎倒好,不用辛苦,一考就名扬天下了……”

  “没考之前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好不?王府,世子府,安平府,知府,卫指挥使,真是奇了怪了,他一个乡下小子,怎么就能巴结上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呢?”

  “羡慕啊?想学啊?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命,担得起担不起这个福分!”

  ……

  日晷偏移。

  一声“时间到”,若萤落卷起身,拱手肃立于书桌旁。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长吁了一口气。直到这个时候才发觉已枯候良久、汗湿肘腋。

  收卷子的是庄栩。他拾起卷子来先是检阅了一番,方才交给旁边的严雪梅。

  在这个过程中,若萤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神情平和俨然雕塑。

  但等庄栩一开口,只一句话,就让她失了镇定。

  “真金不怕火炼。四郎今日,可是替为师争足了脸面哪。”

  为……师?

  不说若萤,堂上堂下一干人等全都懵了。

  这还没完。

  紧跟着,庄栩又说了一句话,彻底让大家于大彻大悟的同时,集体直了眼。

  他问若萤:“怎么,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吓着了?就没什么要跟为师说的?”

  若萤心下转了几十个念头,很快地就确定了当下的应对之策。

  不管庄栩意欲何为,就此事而言,于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庄栩此来,无疑是给足了她脸面,也为她的生员之路增加了几分胜算。

  对于一名普通学子来说,能够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三级考试,正式成为生员,其间所要经历的,不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最终能够成功抵达彼岸的,从来大县不过百十名,小县多不过几十人。

  按规制,各地官学的生员,都是有定数的:县学四十,州学三十,府学不过二十余。

  而她想要跻身于这“二十余”中,难度可想而知。

  除了学问,还有很多方面的稽考。

  比方说德行,经艺,治事。

  考察分为三等:凡是这三项皆优者,将会被列入上等;长于德行而短经艺或高于治事者,列为二等;经艺治事皆长而德行有缺者,列入三等。

  为了能顺利成为生员,她蓄谋已久。

  她的德行与治事能力如何,之前的种种作为,早已根植人心,有所定论。

  她所要攻克的,无非只有经艺。

  为此,她拒绝了官府的犒赏,自请封赏,要求考试。

  所以,她会去拜访严以行。本想给那老人家提个醒儿,让他暗中扶持一二,不料,人算不如天算,那老人家竟然受惊过度,当场昏厥过去。

  想说的、该说的,都还没说完呢,这怎不令她暗中扼腕!

  而李祥廷等人发起的“儒林上书”,虽然能够为她的出征壮大声势,但实际上却风险极大。

  在这个过程中,倘若发生意外,不光她的前行会受挫,那些肯出头替她说话的儒生的品行,也会遭到各方的质疑、舆论的指责。

  稍有不慎,他们就会落一个扰乱治安、妄参时事的罪名。严重者,可能会葬送掉一生的前途。

  各处学校中,皆竖立有一块卧碑,其上所镌刻的条条禁例,可不是只供人欣赏的风景。

  ……府州县生员有大事干己者,许父见陈诉。非大事,毋轻至公门。

  ……一切军民利病,农工商贾皆可言之,惟生员不许建言。

  ……生员听师讲说,毋持己长,妄行辩难,或置之不问。

  ……

  还有王世子那边,已经态度鲜明地表达出了反对之意。所以,为了防止被牵制住行动,她不得不加倍小心、东躲西藏。

  饶是小心翼翼,结果还是不免给人留下了可乘之机。

  人群中的那一嗓子,是何人所为姑且不予追究,但其用心,却是昭昭。

  如若不是世子妃一力扶持,今天的她便要死在这里。

  世子妃……

  若萤不禁暗中自嘲。

  是是非非,从无定理。

  想倚仗的,釜底抽薪;百般防范的,到头来竟成为命中贵人。

  王世子与世子妃之间的矛盾冲突,不想竟会在这个时候发挥特效。

  王世子怕是恼得不行了吧?

  这对夫妻的斗争,算谁赢、谁输?

  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世子府与安平郡侯府之间的比拼?

  一想到安平府,若萤的心中莫名地一阵绞痛。

  这种痛楚来得太过突兀,以至于她无法自制地深深地弯下腰去。

  这一拜,算是成了师徒之情、全了师徒之礼。

  里里外外一片哗然。

  仪宾居然是四郎的老师?这是几时的事儿?为什么此事给瞒得铁桶一般?

  仪宾果然低调不凡。自己奉行君子操守,洁身自好不说,对于自己的爱徒,同样严格以待。

  如果先前就知道这对师生的关系,今天这场考试,恐怕又会有些不同了吧?

  如果早知道钟四郎是严老先生的门人,谁还敢质疑四郎的出身?

  这叫什么?

  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以增益其所不能哪!

  对于四下里的嘈嘈杂杂,庄栩置若罔闻。他和蔼地凝视着若萤,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宽慰道:“今日既已考过,若萤可略松一口气了。后头这阅卷誊抄再快,也得个三五天时间。不知这几日,你可有什么安排?”

  “但听老师教诲。”

  庄栩点点头:“正巧这阵子老师就在府城,趁着这两日得空,为师带你去见一见老师的恩师。算来,恩师也算是你的师公,理当受你一礼的。”

  “是。”若萤恭声躬身,心下五味杂陈。

  府学外面同样聚集了大批围观的人。

  看到若萤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一人的身上。

  若萤抄手肃立,缓缓扫过眼前众人。那些热切、欢喜、如释重负,让她从中感受到了一颗颗火热的心、一片片真挚情意。

  这些都是她的亲人、朋友、同袍,是爱她、信她、依赖她的所爱,她的亏欠。

  她随行就市地给出了一个众望所归的微笑。

  一记长揖,不言而喻地将她对于大家的默默鼓励与支持,表达出了最真诚的感恩与感谢。

  掌声雷动。

  汹涌往前的人群自然而然地离析出一个特殊。

  若萤的目光紧紧跟住那个慌不择路的背影。

  是朱诚。

  在他躲闪不迭的目光里,若萤径直地走向他。

  朱诚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三岁小儿捏出来的黄泥造型。

  若萤直勾勾地瞅了他一会儿,眼角有意无意地撩向他身后。

  一旁的腊月义愤填膺,只恨不能用眼刀在他身上剜出个血窟窿来。

  他作势踊身往前,却给若萤一把拽住了。

  “伴读大人,近来可好?”

  听惯了“大叔”,此刻听到这么严肃的称呼,朱诚的心“咯噔”就是一下子。

  他知道,东窗事发了。

  PS:名词解释

  疑邻盗斧:出自《吕氏春秋.有始览.去尤》篇。说的是从前有人丢了一把斧子。他怀疑是邻居家的儿子偷去了,便观察那人,觉得那人的表情、说话和走路的样子,都像是偷斧子的。

  不久后,这个人在自家的谷堆时发现了斧子。之后,再看到邻居家的儿子,就觉得对方的言行举止没有一处像是偷斧子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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