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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8章 醉翁之意


  “四爷,咱去哪儿?”

  走了一段路后,腊月终于迷茫地开了口。

  前面就是护城河,凉风习习,将身后的一城尘氛层层涤荡。

  不能再往前走了,这里毕竟是异乡,人生地不熟的,虽然是光天化日之下,但谁能保证暗处没有潜藏着危机?

  他可没忘记,四爷曾经吃过好几次苦头,几乎都是在麻痹大意的情况下发生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今的四爷更加金贵了,更加需要仔细守护、时刻看紧。

  “四爷也是的,他们劝他们的,你就是不喝,他们还能拿你怎么样?四爷你一不吃他们的,二不喝他们的,算得上是他们的福星贵人。四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用得着看他们的脸色?”

  说起酒桌上的事儿,腊月的脸臭臭的:那都是些酒鬼啊,喝得都跟些泡水的泥人儿似的,酒鬼的话能当真么!

  “你真是啰嗦……腊月,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啊,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背上的若萤含混不清地咕哝着。

  腊月只当没听到:“四爷,要不咱回万宝楼吧?跟他们要个单间歇歇。总这么吹风不好,吃酒的人多半都会害冷。”

  肩头上的脑袋抬起来,左顾右盼后,果断地伸出一根手指。

  “那边!去那条巷子里,赶快,爷要解手!”

  这话来得相当突兀,腊月怔了一下,旋即撒腿往指定方向跑去。

  人有三急,这事儿还真不能磨蹭。

  一个高大的黑影被逼着贴到了墙壁上。

  “东方大人?”

  腊月惊讶地掉了下巴。

  背后的人却似早就看透了一切,溜下地后,蹑着猫步走向自己的猎物。

  东方十五眼观鼻、鼻观心,立得笔挺,耳朵却竖得尖尖的,心下默数着越来越近的细碎的脚步声。

  不是说她的眼睛坏了么?怎还能够隔着这么远瞅见他呢?

  这假小子的心眼儿未免也太多了吧。

  若萤伸出手去,拍拍他的手臂,又摸摸他的小腹。

  那感觉——

  就跟牲畜市场上相马似的。

  东方不由得暗中打了个激灵,感觉到连头发丝都醒透了。

  “还真是你。”

  鉴定完毕,若萤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冲着这句话,东方差点相信她的无辜和无意。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在他的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碰他。

  不对,记忆中,从来都没有人这么碰过他,往往都是在三里之外,就给他的肃杀之气给谋杀了。

  这假小子根本就不是人,实实是个怪物!

  鼻端飘来淡淡的酒气,他不禁蹙了下眉头。

  怪不得胆子如此之大呢,敢情是清圣浊贤使劲儿。

  “东方大人怎么会在这儿?”若萤踱着步子,跟刷墙一般打量着对面的人,“在下对大人,那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人怎么见了在下掉头就走?怎么?不愿意看到在下么?是在下哪句话说错了、还是那件事做得不妥,引起了大人的反感?”

  酒鬼的话,都是胡话。

  东方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一截钻不出火星的朽木。

  但是令他感到气闷的是,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关切他的心情,一如任性的孩子,偏有一股子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执拗劲头儿。

  他越是不吭声,对方似乎就越发地不服气。

  小指头像烧火棍,一下下戳着他的手臂、肚子。

  疼倒是不疼,就是心烦。

  他怎么就忘了呢?这孩子根本就是个惹不得的事儿精。迄今为止,给她撮弄出的大事件还少么!

  “大人莫不是怕我?奇怪,在下又不是老虎。说起来,在下与大人也不算陌生,大人此举,倒像是害怕给在下传染了瘟疫似的。这很伤人,大人知道不?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是吧?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对不对?”

  他什么都没说好不好,这就给冠上罪名了?

  这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的好吗?

  怪不得有人要杀她呢,这个性子真是可恶得很!

  这不是明摆着挑衅滋事吗?

  欺负他不敢拿她怎么着是不是?

  要不是世子拿她当盘菜,要不是看在她年纪小的份儿上,他早把她撂出去十万八千里了。

  不男不女的家伙,果然邪门的很!

  “抱歉,在下好像失言了……”

  没等他一口气提起来,对方忽然做起了自我检讨,倒叫他的一颗心不上不下不知道该落到何处了。

  “也许大人只是不屑跟我这种毛孩子一般计较……”

  这算是自谦?怎么听着满是浓浓的幽怨呢?说得好像他瞧不起她似的!他有这么势利浅薄么?

  “不过,那冰镇的葡萄酒真的很好喝……”

  再一眨眼,她又跑题了。

  他自恃武功高强,夜行百里如履平地,可这会儿却深切地感受到追赶之苦。

  世子曾经念叨过一句诗,叫“心远地自偏”。那时他没在意,现在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什么东西跑得最快?不是过隙白驹,不是风驰电掣,而是人的思想。

  他承认,他完全追不上四郎的心思。

  “问大人个事儿,世子所赐的礼物中,有没有酒?其实除了文具,在下忽然喜欢上葡萄酒了。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陶,苜蓿极旺……我本是晋人,种此如种玉,酿之成美酒,尽日饮不足……”

  果然醉了呢,语无伦次、信口胡说,不是醉了是什么?

  东方不由得掀了掀嘴角。

  “嘭!”

  自说自话的人忽然像是断了线的秤砣,猛地撞在了面前的肉墙上。

  东方实实地吓了一大跳,没来由的,就连脚趾头都跟着蜷缩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箍住了那具纤细的身体。

  那是混合了孩子与少女的娇软细嫩,隐隐地散发着清浅的药香、酒香、花香。

  让他油然联想起了春天的草原,触目触手尽是令人心仪的温婉。

  没错儿,所有人都当她是个小子,他却不能。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嘴上可以不予承认,但心里头却分得清清楚楚。

  他不会欺骗自己,哪怕会给真相鞭挞得遍体鳞伤,也绝不颠倒黑白。

  他有些喘不动气,同时暗中庆幸自己生得黑,就算心里脸上着了火,别人也看不出来。

  投怀送抱这种事儿,有生以来这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说实话,他宁肯遭遇到一个凶残的敌人。

  这种事儿,他不会处置。

  他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对方是个女孩子,是不可以轻易触碰的忌讳。

  就算是对方主动缠上来的,他也不应该伸手。

  可是,如果不伸手,她一定会摔倒。

  很多的事实之中有一项:奉世子命,他必须保护她的人生安全。

  她若是摔倒了,那就是他失职,就是他放弃了原则。

  这是不可饶恕的过错,世子肯原谅他,他却无法宽恕自己。

  如此,抱也不对,不抱也不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人生怎会如此纠结?!

  这都是四郎害的,是四郎这小妖精的错……

  腊月远远地搓着手,待要过来又不敢:“大人见笑了……我们四爷许是真的喝醉了……”

  醉了话,才会一反常态,不但废话多,手脚也不干净。

  幸好年纪小,做的又是男子的装扮,不然的话,当街对一个大男人指指点点、语带挑DOU,岂不让人笑话死?

  然而酒鬼们往往不会认同这种说法。

  胸口处的嗤笑如同敲鼓,满含着挑衅意味:“一杯酒能把人喝醉?你就这么瞧不起你家四爷?”

  “不是……”腊月窘得手足无措,“四爷,你困了,咱回李大人家吧?小的这就雇轿子去——”

  “我不困,就是有点儿头昏,吹吹风就好了……”

  一边咕哝着,一边将脑袋在东方的身上揉搓个不停。

  “四爷,你可千万别吐啊……”

  腊月的担心瞬时让东方十五绷紧了身体。

  他有洁癖,别说身染秽物了,光是想想那种场面,就不寒而栗。

  他端着那两个不盈一握的肩膀,犹如捧着一颗地雷。

  看着那个乱蓬蓬的脑袋,他终于作出了决定。

  不管她什么德行,总有人不会嫌弃她。

  凡有东方出没的地方,必定会有王世子的踪影。

  酷暑长昼,护城河两边可算是最为清凉的所在了。

  河边的茶楼酒肆不约而同地扩大了经营范围,沿着水边,摆设桌椅板凳,借着柳荫清清、水气澹澹,招徕大批“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的宾客。

  人多的地方,难免就有很多喧嚣热闹。斗牌的,拼酒的,吹牛的,说书的,弹唱的,观景的,打盹的……

  当中伴着各色小吃的兜售声、小儿嬉戏声、家长里短声……

  这些五颜六色七情六欲色香味俱全,交相汇集成为一幅辽阔深广的府城民俗风情画。

  身处其中,即使无所事事也不会感到无聊。目之所见、耳之所闻,生动活泼趣味横生,颇能消得浮生半日闲。

  听着咯吱咯吱的上楼声,若萤有几分昏昏欲睡。她一心希望自己能够即刻躺倒在一张清凉而柔软的大床上,然后,不受任何干扰地饱饱睡上一觉。

  可是最终,她却给坐落在了一张硬梆梆的椅子里。

  没等睁开眼,就已经嗅出面前的存在了。

  任何时候,兰花的清香都是美好的。

  当然,人,也是不错的。

  至少,此情此景下,不会让她感到紧张。

  “见过世子……”

  这话一本正经,却是闭着眼、点着头儿说的。

  朱昭葵不禁莞尔。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四郎,唯独还没见过醉态可掬的四郎。

  显然,她尚未意识到自己的异样别致。背靠着椅子,难得的慵懒好像是随手搭在椅子背上的一束素丝,泛着桑柘的清香和阳光的温暖。

  一贯清冷的脸颊如同薄施了胭脂,微微透出桃花杏花的香气。

  印象中,微微挑起的远山黛眉,往往会给人以清流彻骨、天高地远的凉秋寒意,而今依然漫不经意地微挑着,却让人想到了卖花声中的花篮,里头装着叫人流连忘返的红红白白。

  “怎么了,世子?是哪里脏了吗?”

  应着他况味十足的目光,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兴许是喝醉了,下手有点重,一巴掌下去,噼啪作响,让他不由得替她感到脸疼。

  没有发现异常,她安心地落下散漫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桌面。

  仿佛那里有让人迷醉的风景。

  他毫不怀疑,此刻的她满心想念的,也许只有一场酣畅淋漓的美梦。

  他只管看着她,心下不无期许:就这么呆坐着,用不了多久,等到瞌睡上来,她会不会“咚”的一下子趴到桌子上呢?

  如此不受控制的举动,于她而言,不可谓不稀罕。

  所以,再精明、再冷静的人,也会有令人大跌眼镜的一面。

  然而——

  静好的时光突然被她的一个激灵撞得粉碎。

  “世子!”她如梦初醒般叫道,“世子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乌烟瘴气的,不嫌闷得慌吗?”

  他扫了她一眼:“世子也是人,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这么解释没错吧?

  才不会承认,是为了她而来的。生于乡野、行走于市井的她,到底会有何经历?他想知道。

  虽然有些不堪入目、不忍卒睹,但总体而言,还是蛮新鲜、蛮有趣的。

  “看看也好。”她对他的行为作出了肯定的评判,“世事洞明皆学问。不说艺术源于生活吗?一切的灵感,都来源于真实的生活。生活中的哪怕是点滴小事,也能成为艺术的原形。诗人也好,画师也好,通过适当语言的描述、情节的排列,或渲染、或夸张或集中矛盾,就能创作出耐人寻味的作品来。这就跟大厨烧菜是一样的道理。而治大国如烹小鲜,也是同样的道理……天底下的事,很多时候,都是殊途同归。世子意下如何呢?”

  “是。”他受教般点点头,“就像是和四郎的相见,确实有点殊途同归的感觉……或许说是‘有缘相会’更合适……”

  “拉倒吧。”

  她轻笑了一声。

  粗粗的一句话,非但不觉得粗俗,听来反倒有一种异样的亲近感。

  “缘分这个词儿,可不能随便用。”她自下斜睨他,似笑非笑,“小心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可不想招惹你们家的那口醋坛子。”

  “醋坛子是谁?”

  “谁承认,谁就是。”

  “没有醋坛子,是你想多了……”

  “哟,还挺维护的嘛……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同心’吧?想我爹娘也是这样儿的,在家里打得热火朝天的,好像一天都不能过了似的。出门去,不管别人说谁的坏话,两口子都是不依不饶的。所以,老话说的好: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是吧?”

  “都说是醋坛子了,还替人说好坏?”

  “你不懂。”她白他,“在下从来只对事、不对人。”

  她说得义正言辞,倒让他有些讪讪了。

  好在她很识趣,没有进一步地羞辱他,左右瞅了两眼,问朱诚哪儿去了?

  “没人守着,你也不怕窗外飞进杀手来?”话说到这里,她先就醒悟过来了,起身探向窗外,“下头是不是埋伏着护卫?哪个是?伪装得好像很好嘛……”

  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揉着眼睛嗟叹道:“看来真是不济了,距离稍微远点,就看不清楚了……”

  大话大是凄楚,害得他的心肝脾胃跟着抽搐了一下:“你想认识他们,我就把他们叫来就是了。”

  她瞅着他的脸,确认并不是在安慰她,遂摇头道:“谢世子,不用了。我只认得东方一个就够了。”

  她不是那种为了一己私欲,就给别人制造麻烦的人。

  而这种性格的她,凡事很容易浅尝辄止,往往挖开了一个坑,骗得人掉进去,而她却跟没事儿人似的走开了。

  至少,眼下他就是这样的感受。

  她不想跟他深谈,他就有再多的话,也无法表达出来。

  明明天气不错,他却感受到一种雷雨前的沉闷。

  相聚的时刻已不多,她就不想给彼此多留点念想吗?

  就这么泛泛地相对,然后分道扬镳,不会觉得遗憾吗?

  东方应该懂得他的心思,所以才会抱了她来。她呢?她那么聪明,不会什么都察觉不到吧?

  还是说,吃了酒后,反应变得迟钝了?

  眼前的她,看上去有些不耐。

  天气原因,使得她神情烦躁,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网巾。

  四下里的短发散落下来,毛毛糙糙的,宛若王宫里豢养的波斯猫。

  “热吗?”

  他体贴地递过手中的折扇。

  她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展开扇了几下后,嗅到了浅浅的木香,也留意到了扇面上的图画。

  那是一幅很简洁的山水画,出自他本人的手笔。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一点,令他莫名地欢喜。

  只是,她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更加令他忐忑不安。

  “是不是……太空了?”

  随着这一声,他听到自己高高悬起的一颗心,“扑通”一下子着了地。

  他整个的人都紧缩起来。他已经预感到,接下来她要说的,应该正是他渴望听到的——

  知己之言。

  PS:名词解释:

  1、清圣浊贤:酒的别称。汉末饥荒,禁止酿酒,饮酒人避讳言酒,称清酒为圣人,浊酒为贤人。

  《三国志魏志徐邈传》:“平日棜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

  宋李新《怀酒》:清圣浊贤莫区分,一入愁肠功等伦。石炉三日不举火,麴车过门齿生津。松窗草玄亦已勤,好事勿谓秦无人。

  陆游《溯溪》诗:闲携清圣浊贤酒,重试朝南莫北风。

  2、地雷:宋代曾用“火药炮”(即铁壳地雷)给攻打陕州的金军以重大创伤。

  “地雷”一词出现在明代。《兵略纂闻》:“曾铣作地雷,穴地丈余,柜药于中,以石满覆,更覆以沙,令于地平,伏火于下,系发机于地面,过者贼机,则火坠落发石飞坠杀,敌惊为神。”

  明末有了“地雷炸营”、“炸炮”、“无敌地雷炮”等多种地雷武器。使用方法上有踏式和拉火式两种。当时地雷已在军中获得了普遍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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