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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7章 四面楚歌


  步上台阶,进入大堂,若萤感觉犹如拜谒至尊。

  所见都是女人,却愣是给营造出了庙堂穆穆的气氛。

  每个眼神、每个姿势,都像是从模子里铸出来的,严格而规范得无可挑剔。

  只是比陵墓前的翁仲有些生气罢了。

  她依稀觉得,在这些人心目中,也许她此行并不是简单的拜会,而是犯下重罪、准备接受审判来着。

  这种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她不觉暗中好笑。

  这阵仗,吓唬别人还行,吓唬她?

  可笑!真当她是自小吓大的么?是不是以为,乡野之人心胸狭窄、怯生怕死?

  就算是,也不该作出这种样子吧?仗势欺人真的好么?作为未来的亲王妃、作为一方百姓的天,难道不该将最美好的一面呈现出来吗?

  也许,仅仅只针对她而来吧?

  既如此,岂非可以证明,她在世子妃的心里,已是个人神共愤的家伙?

  她的罪过真有那么严重?

  她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

  两边的侍从一字排开,如燕翅雀屏般,簇拥着正当中乌木七屏卷书扶手椅上的一位贵妇。

  若萤轻轻地放过了这位中心人物,从众多的下人中,一眼认出了钟若芝。

  她就站在世子妃左手边的第一位置上,这个距离、这个站位,不言而喻地昭显出她在这位女主人、在这世子府中的地位。

  心腹啊……

  不得不说,这女孩儿做的太棒、太努力。

  当然了,学会的心眼儿也断然不会少。

  想象中,忽然听到福橘悄悄地提醒说:快点见过世子妃。

  若萤便从谏如流地整肃了一下衣衫,端起架子,朝上规规矩矩地深深一揖。

  就像是泥牛入海,一揖之后,再无一丝动静。静得就像是脚步声被满铺的五彩地毯吞没,静得就像是掉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简直诡异至极!

  上方的梁从鸾好整以暇地品着香茗,对于眼前的事,置若罔闻。

  若萤正视前方,眼波流转,将一干人等的反应尽收眼底。

  钟若芝的眼里只有自己的主人,除此之外,似乎世间再没有什么值得她关注了。

  至于其他人,则一幅看好戏的表情。

  看着她的固然是不怀什么好意,但是无视她的,更是充满了羞辱的意味。

  说白了,这里的每个人都嫌弃她。

  当然了,不如此,她们又怎么会有资格站在这里呢?

  若萤不觉暗哂:如果这就是她们的手段,然则,这手法也太过于拙劣浅薄了。

  这是欺她年少么?打算给她一个“下马威”么?却幸而她有一副秦镜般的心肠。

  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人情冷暖、世情险恶,多多少少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她不光读过圣贤书,也曾经跟街头的骗子神棍学习过察言观色、坑蒙拐骗。

  低矮的围墙,从来只为君子而设。她既非君子,自然无须恪守道德规矩。

  她们想要糊弄住她?哪有那么容易!

  “谢世子妃关心。近来好多了。”

  庄严寂静中,冷不丁冒出很大的一声,成功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面面相觑后,才终于确定那不是幻听,也终于确定了声音的出处。

  若萤眨着眼睛,一本正经地瞅着上面的人。

  是的,那突兀的不谐音正是她故意制造出来的。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作风,任人宰割也绝非她所愿。当身陷困境,若不自救,还能依靠哪个?

  打破她们的希望、破坏她们正在做的,这不是残忍,而是自卫。

  说起来真好笑,一大群人围攻一个孩子家,谁更无情?谁更残忍?

  梁从鸾不出所料地给呛着了,慌得近旁的侍女又是忙拍背、又是递手巾。

  就跟伺候易碎的瓷器似的。

  气氛瞬间就紧张起来。

  若萤想的是:倘若是寻常人,目睹这种场面,怕是要手足无措甚至是负罪深沉吧?

  她却感到轻松了许多,静静地看着那些人围着一个人忙活,不知怎的,还真有几分看戏的感觉。

  “你这孩子,真是……”

  有侍女沉着脸训斥她,但在对上福橘的注目时,瞬时消了音。

  若萤抬起头,望向福橘,小心翼翼道:“姐姐,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依旧是很大的声音,忙碌中的人不约而同地看过来,神情颇有些光怪陆离。

  福橘稍稍弯腰,微笑道:“四郎是不是走神了?世子妃才刚什么也没有说呢。”

  若萤不敢置信地朝上望去,然后,有条不紊地扫过众人,仍旧半信半疑:“当真?可是,才刚我分明听到世子妃在问,这两天怎么样了?”

  梁从鸾端坐不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谁也猜不透,此时此刻的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若萤从琵琶袖里掏出手绢,轻轻揩了揩眼睛,为这场意外做出了解释。

  “果然是留下了后遗症……自受伤后,总觉得目不明、耳不聪,时闻幻声,又经常做噩梦。以前都不这样的……这要是给我娘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难受呢……”

  大有堂重新陷入寂静。不同的是,主导这一局面的人,已经换成了若萤。

  边上诸人面现尴尬,有部分人则选择了回避若萤的视线。

  果然还是闭紧嘴巴老实做人最安全。

  说什么呢?尽管主子不喜欢这孩子,但是,当面揭短数落到底有失庄重、厚道。

  更何况,这孩子还在病中。人心都是肉长的,但凡有点良心的,谁好意思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莫忘了,要不是鲁王府的失误,人家哪里会受伤?哪里用得着吃这份苦楚?眼睛坏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小小年纪,成天受噩梦困扰,够不够可怜?

  世子妃再怎么讨厌人家,也不能将私人恩怨凌驾于鲁王府的名誉之上。当此时,再多的不满都该暂时收拢起来,给受害的一方,多些关怀与安慰,哪怕只是些客套话,哪怕是虚情假意,人前人后不也好看些?

  自己再怎么忠诚于世子妃,于这些一目了然的大是大非上,也不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那样会遭报应的,不是吗?

  若萤将这些反应,尽皆收入眼底。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既然要专心应对世子妃,就有必要排除掉多余的干扰。

  从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帮闲只管兴风作浪混淆是非。

  “福橘姐姐,对不起。”见好就收的若萤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满怀歉意地看了看福橘,“医生千嘱咐、万嘱咐,不让流眼泪。可是听到世子妃的问候,一下子就想起了家人……对不起,一时没有忍住……”

  福橘摇摇头,嘴角沁出一丝苦笑。

  她照顾这孩子也有些时间了,对她的某些小心思,多少有点了解。

  她已经看出来了,就在刚才,这孩子自编自导了一出好戏。那眼泪,说来就来;那伤心话,说得动人心弦。

  这便是四郎的本事,做什么事、哪怕是造假作伪,都会用心去做,力求做到真实、真实得让人感同身受。

  这不是小孩子说谎,寻常的孩子气的谎言,达不到这样的水准。

  让人叹服、令人钦佩。

  她没法说不,更没有丝毫要拆穿的意思。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站到了四郎这边,从心里,将四郎当成了同盟。

  在满目都是世子妃的人的这个大有堂里,她代表的是王世子。她的任何言语行动,都会给烙上王世子的印记。

  再小的含混不清,也是对主子的不忠、不信,会给居心叵测的人拿去大做文章,最终损毁王世子的名节。

  因此,她并不认为四郎的做法、说法有误。恰恰相反,四郎若是不能挺住,该承受羞辱与鄙视的人,就不仅仅只有四郎一个人。

  还包括了一力维护四郎的王世子。

  想通了这一点的福橘,心下百感交集。再看一眼身边的人,从容镇定,一如此间主人,她就对这孩子的心智和心机,佩服得五体投地。

  是的,这种心情,即使是王世子,都不曾给过她。

  “四郎莫要灰心,医生不也说了吗?慢慢养,总会好起来的。”

  福橘心领神会地推波助澜。

  “倒真是个孝顺孩子。”上首的梁从鸾终于开了口。

  也许是句夸赞,却怎么也听不出褒奖的意味。

  “钟若萤,对吧?”她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若有所思的同时,也让每个人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是个有趣的孩子。只是,我怎么听人说,四郎不是四郎,而是四娘,是个女孩子?”

  像是油锅里掉进了水滴,“滋啦”一声,满场沸腾。

  整肃的队形发生了扭曲,刻板的表情次第瓦解,众目睽睽,满含着震惊与愤怒。

  这是一个弥天大谎,而她们,都被当成了聋哑人。

  身份遭到质疑,若萤只是心中微动,面上平静无波:“回世子妃,三四年前,草民一直都是个女孩子。”

  简言之,这事儿不足为奇。

  梁从鸾换了个姿势,意犹未尽。

  “在草民家乡有个说法,小孩子八岁前,还算不得是个人。因为这个年纪,很容易沾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不好养活。等到过了这个坎儿,才敢说这孩子有机会长大成人。这是其一。”

  说到这里,若萤便住了口。

  “这么说倒是越发有趣儿了。你们听明白没有?到底是个男孩儿、女孩儿?”

  “要是个男孩儿,倒真是个俊秀的呢……”

  “仔细看的话,说是个女孩儿,也不是不像……”

  “是有这种事情的。这么大的孩子,看着像女孩儿又像男孩儿……”

  众说纷纭,与其说是在辨别真伪,毋宁说是不敢不附和主子的提问。

  任何明确的回答,都是危险的。

  世子妃喜欢聪明能干的,但却不喜欢招风显眼的。

  所以,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装痴卖傻,以自身的愚笨,衬托出主子的英明神武。

  如此,就算打击不了敌人,至少也不会失去主子的信任。

  梁从鸾微笑起来,微微侧目,看着身边的钟若芝:“伴读和四郎是同宗吧?四郎的事儿,还有谁比伴读更了解的呢?”

  “正是!”

  众口一词,如释重负地将责任悄然推到了一人身上。

  钟若芝躬身为礼,尽显谦卑恭顺:“回世子妃,自小是姐妹来着。”

  此言一出,大堂内又是一阵骚动。

  什么意思?“从小”?这是在肯定四郎确实是个女儿身吗?

  可这话,怎么越咂摸越不对味呢?从小是姐妹,那么,大了之后呢?难道就不是姐妹了?

  面对虎视眈眈,若萤不闪不惧,坦然之中颇带几分无奈:“确如伴读所言。不然呢?”

  这话就又有些怪异了。

  欲说还休的这两个人,到底在掩饰些什么呢?

  “个中隐情,实不足以为外人道,还望世子妃海涵。”

  若萤一脸的歉疚之意。

  早知无法轻易从她这里讨得便宜的梁从鸾,便将目光投向了钟若芝。

  这个时候,若萤心里是有些同情的,同情钟若芝的处境:为人心腹,真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尤其是做世子妃的心腹,除了要能力超群,还得要全身心的无私奉献,包括自己、也包括家人的一切秘密,都不能有所保留。

  这也许是世子妃的处世方式,但若萤却并不认为这是对的。

  处在这种高压之下的钟若芝,会不会老早就因思虑过重而掉光头发呢?

  想来委实有些令人唏嘘。

  只是眼下可不是同情的时候,关于这一点,若萤非常明确。

  她凝视着钟若芝,在旁人见不到的暗中,一颗心高高悬起。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位钟家二姑娘不是个生油的灯。论心智、论手段,都是同龄人中的高手。

  从前在家里,还只是个小家碧玉的她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出来这两年,跟着世子妃,见识不知增加了多少。

  都道她读书刻苦,既担得起“伴读”之职,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她从书中、从先贤古人那里,都学了些什么东西?这一点,若萤相当好奇。

  当今日这种局势下,一面是主人,一面是亲情;一方有恩,一方有仇,不知她会作何解释?要怎么做,才能兼顾各方利益、全身而退呢?

  考验这个女子的时刻,到了。

  PS:名词解释

  翁仲:翁仲原是秦始皇时的一名大力士,名阮翁仲。相传他身长1丈3尺,端勇异于常人,秦始皇令翁仲将兵守临洮,威震匈奴。

  翁仲死后,秦始皇为其铸铜像,置于咸阳宫司马门外。匈奴人来咸阳,远见该铜像,以为是真的阮翁仲,不敢靠近。于是后人就把立于宫阙庙堂和陵墓前的铜人或石人称为“翁仲”。

  玉翁仲在汉代是一种配饰,用于辟邪。常雕刻为一老者持立状,老者长须大袍,头戴平冠,有孔穿绳便于佩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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