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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章 枕戈待旦


  当老罗两口子丑时收摊回到家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克尽职守的大黑狗横在了院子里,生死未卜。正屋里灯火荧荧,两个少年大刀金马地坐在北窗下的方桌旁,正百无聊赖地享用着他家的茶点,仿佛此间的主人一般。

  看到老两口,非但没有一丝惊慌,反倒显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老罗本能地将门插管抽了下来,紧握在手,横在当胸。

  老两口四只眼死死盯着大方桌上的那个大黑包。老罗家的作势要冲过去抢回那个布包,却被一根臂粗的棍子虚空一点,生生地断了这个念想。

  李祥廷将棍子在地上捣了两下,老罗两口子的心便跟着颤悠了两下。

  若萤毫无表情道:“自前朝以来,罂粟价同黄金。你一个卖馄饨的,怎会私藏这么多的罂粟?购买所需的银钱又是从何而来的?虽然我新明律法并没有明文禁止平民买卖这东西,但你却利用其谋人钱财、害人性命,单凭这一点,就足以把你二人丢进大牢,或徒或流,不得善终!”

  在经过短暂的惊魂后,老罗发现自己要面对的不过就是两个少年,因此,心下便有了几分轻视。

  “该坐牢的是你们才对!私闯民宅、巧取豪夺,你们才是违法乱纪的蟊贼!”

  “好啊,你不妨叫唤得更大声些,让你的左邻右舍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若萤冷笑道,“无儿无女无后患,你倒是豁出去了,是吗?”

  话头陡转,手指着怒目金刚一般的李祥廷,喝令道:“看清楚这个人,知道他是谁吗?山东知府李大人的公子,专门负责这个案子的调查取证!至于在下——”

  若萤手中突然多出来一块黑漆木牌,朝那老两口一亮,阴恻恻道:“在下乃是登州卫左千户所从六品镇抚大人门下。得到线人密报,奉大人之命,暗中对你展开追查,查你贩毒售毒致人成瘾、贻误军机、不事稼穑、自残伤人之罪。你若知法懂法,就需坦白招认,争取宽大处理。若心存侥幸或者故意隐瞒,势必难以逃脱律法重责。切莫忘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听她报上那一长串名字,又被那幽光隐隐的号牌晃了下神,老罗不禁心头发虚。

  倒是他老伴儿,怕他负隅顽抗激怒对方,早先一步抢过了话头:“回二位爷,我们真不是存心的。虽然家里确实存了这么一大包,可这几年下来,用的还真不多。这东西委实有些霸道,咱不敢多用,不然香气太烈了,等闲人受不了。”

  若萤屈指叩了下桌面,成竹在胸道:“你倒是个老实的!正因如此,才没有拘了你们两个堂上问话。你们二人,膝下孤独,老来无望。素日里想要多赚点钱留着养老,也是情有可原的。”

  听了这话,老罗两口子明显地松了口气。

  若萤目光如炬,看得分明,紧接着冷然道:“你二人知法犯法,固然可以宽恕,但若是没有元凶,这罪魁祸首之名,少不得就得由你们二人担当。罗立财,你可明白在下的意思?”

  老罗的面色刷地就变了,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小人,磕磕绊绊道:“你、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给人喊了一辈子的“老骡子”,这个“罗立财”的本名连他自己都快要生疏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半大孩子叫破。

  这让他不由得不疑心,自己这些年的吃喝拉撒,莫不是早被对方调查得一清二楚?

  闲人谁会有那闲工夫调查他一个糟老头子?

  是什么时候开始被盯上的?又是从什么地方开始被怀疑的?

  一定是官中的人,一定是!否则,焉能有这么大的气势?又怎么敢在他家里大摇大摆浑然不惧?

  眼前的这一包罂粟,怕是很不简单。其源头很有可是给盯上了!

  看到那老两口前倨后恭地跪下去,李祥廷心中先是一惊,随即朝若萤眨眨眼,竖起大拇指。

  若萤的眼角扫过他,不以为意。

  老罗两口子已经给唬得口齿打架了。为减轻自身罪名,他一个劲儿地哭诉自己的晚景凄凉,以及为此所导致的无可奈何地铤而走险。

  其意非常浅显,就是希望若萤能够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这都是前些年一时糊涂,受人蛊惑买来的。说是只要找得到下家,就能靠这个赚钱。为这些东西,差不多连预备棺材的钱都丢出去了……因为找不到下家来买,就这么一直放着……因此才想起弄个小吃摊子,想靠这东西招徕些人气。能多赚一点,也好多捞几个本钱回来……”

  “什么‘上家’‘下家’?仔细说明白些。”

  说这话时,若萤跟李祥廷交换了个眼色。

  顺藤摸瓜的话,不知道能从老罗的身后,揪出怎样的一个真相?

  “这包东西,是小人跟上家买来的,足足花了小人三两银子哪,三两……”

  他伸出三根手指,表情痛苦地仿佛心肝都在乱颤。

  “上家是谁?家住哪里?平日里是做什么的?”

  “姓毛,都叫他‘大猫’。他们倒腾这个的,好像都不叫真名儿。说话也全都是行话……要说住的话,有点远,出城得十多里地呢……跟小人一样,都是寻常的农户。只不过,他还不如小人呢。听说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到处骗人吃喝。再多的,小人也不清楚了……”

  “他的罂粟又是从哪里弄来的?”若萤紧追不舍。

  “他上头还有上家,上家上头还有上上家。至于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二位小爷,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宝山会’的地方?”

  每年六七月份,正当罂粟收割之前,济南城都会秘密召开一次“宝山会”。

  届时,包括周边州县府道的同行,就会齐聚济南,为即将上市的罂粟与鸦片展开竞标投拍。

  因为罂粟产量有限,因而价格等同黄金,因此,竞拍会上不乏豪贾巨商的身影。

  再往白了说,“宝山会”其实就是个炫富大会。

  与会者的身份都被严格保密,想要进入宝山会的会场,需经过重重审核与把关。有钱还不行,还得有关系,得有熟悉可靠的中介人作保。

  “小人也是由老猫领着,才得以进去了一次。不瞒二位,那真叫一个富贵!就说用的筷子碗,不是金的、就是银的!全都是有钱的主儿,像小人这种,给人提鞋都不配。参加竞拍的,几乎全都是揣着现银去的,一盘子一盘子的,简直亮瞎人的狗眼……”

  回忆起往事,老罗不胜神往。

  李祥廷拍拍布包,惊奇道:“就这东西?居然能折腾出这么多花样?你听明白他的意思没,四郎?”

  若萤没有回应他的疑问,转而追问道:“这么说,你见过他们的头领?”

  老罗迟疑了一下:“见是见过……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长什么模样。就算是现在走个对面,肯定也是认不出来的……不过,老猫和他们好香很熟……”

  “我再问你,你可知道他们的罂粟是打哪儿买进来的?”

  若萤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如果能够明确这一点,基本上,她的追击方向就可以确定下来了。

  李祥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赶忙问:“怎么,就快有眉目了吗?”

  若萤微微颔首:“这东西多从国外输入。如果是官府渠道,何须如此鬼祟?要么就是勾结官府,从中捣鬼。但不管是哪种,只要与官府有关,涉事的人员就比较好查找。根据这些线索追下去,一定就能揪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听她这么说,老罗赶紧摇头:“不,二位小爷,不是番邦来的。”

  听他言语坚决,若萤不由得心神微动:“哦?你肯定?”

  老罗双眼发亮:“是真的!小人当时听他们说过。有人有幸去过农场,亲眼见过这东西。说是花开得极美,实在是毕生难得一见。还有人亲自割取过鸦片。才刚这位小爷说,一株罂粟能长三四朵花,但是,小人听他们说的是,要想割出好的鸦片来,一株最多就能留两朵花,多余的,要早早荐掉……”

  若萤点点头:“我知道。就跟咱们种地一样。分叉太多,产量就低。有必要将细弱的分叉摘掉,以保证植株的肥料供给。”

  顿了一顿:“那个地方,你可曾去过?”

  老罗羞赧地搓搓手:“小爷你说笑了……能去那里实地参观,都是关系非一般的,关键是,你得有钱,很多钱……”

  “大概位置也不知道吗?”

  老罗想了想,转头看自己的浑家。

  好像是觉得不招点东西,自己就卸不下重罪。老罗家的讷讷道:“这个倒没听说过……不过,终归就在这山东道上……”

  李祥廷浅浅地吸了口冷气。

  有个当知府的爹,虽然初来乍到,但是,关于山东道的情况,还有谁比他了解得更多呢?

  山东道下辖六府、十五州、八十九个县。治耕地七千二百余万亩。作为一方的父母官,想要视察完这些土地,没有个五六七八年,是根本不可能的。

  现在,要从这大片的田地中找出一方罂粟园——这与大海捞针何异!

  李祥廷当时就直了眼,感觉脑筋都不转了。

  若萤瞥了他一眼,再次跟老罗确认:“你肯定不是番邦来的?”

  老罗指天发誓:“是真的!当时参会的,也有官府的老爷们。小的当时什么都不敢做,就光听他们说话了。其中有个官爷就是这么说的。番邦进来的,都是孝敬京城的。下头要是能弄到,价格还得贵!”

  李祥廷此时已是无所适从,只能习惯性地看着若萤的脸色。

  “你在怀疑什么?”他问。

  若萤沉吟了片刻,缓缓道:“专权,垄断。我大概知道他们的生财之道了。先是垄断,阻绝外来货,让自己掌握的罂粟独霸市场。又因为产量有限,便坐地起价、利用竞拍手段,节节推高……”

  所谓的“宝山会”就是一种营销方式。

  位于“宝山会”山尖上的人,即是掌握货源供给的人。他很狡猾,很好地利用了公众的攀比竞富的心态,弄出来这么一个组织,有计划、有步骤、有措施、有落实地将手中的罂粟兑换成流水的银钱。

  就如同一个大饼,从中被分成了好几份。想品尝这块饼的滋味的人很多,持有大饼的人会怎么做呢?

  他必然要用这稀缺的食物,为自己谋取利益。

  于是,这一小块大饼就被切成更多的小块出售。

  如此下来可以看出,赚钱的只有山尖和靠近山尖的那少数人,而底下吃到饼渣的,都是盲从的受害者。

  比方说老罗这种。

  “这不就是二道贩子么……”李祥廷若有所思,“不过,确实是个好法子,够奸诈!”

  掌握着稀缺的资源,坐观脚下的人为之厮杀角力,这种赚钱方式不可谓不阴险残忍。但是,能够左右市场与官府,可见,这股子势力不小。

  若萤告诫老罗:“今日之事,且不可告诉他人。否则,我们可不敢保证能保得了你的性命。还有,不要妄想着逃跑,一旦发现,即以嫌犯之名张榜通缉,听清楚了吗?”

  老罗两口子连声称是,两股战栗,头不敢抬。

  出门后,李祥廷便要看她的那块木牌。

  就着路边稀薄的灯光,发现那不过就是块很普通的木板,刷了层黑漆,上头胡乱刻画着一些花纹和文字。

  李祥廷摸索了半天,都没能辨别出那些文字来。

  “别看了,都是糊弄人的。”若萤笑道,“腊月用一顿饭的时间鼓捣出来的东西,你还想能摸出个阴刻阳刻甲骨金篆来?”

  “早说嘛,害我吓一跳,还以为是真的呢。”

  “你都吓一跳,所以老罗都不敢仔细看了呢。”

  李祥廷把木牌还给她,由衷地笑道:“临出门你还要吓他们,你这心眼儿,也够多的。”

  若萤道:“不是吓唬,只是提醒。毕竟,他知道不少的内情,以防万一而已。”

  “接下来怎么办?”

  “顺竿子往上,监视老罗并找到他的上家,那个叫老猫的。目前,咱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抓几个小鱼小虾没什么意思,总得要找到他们的老巢,一锅端了,才不枉咱们这么辛苦地忙活。”

  “这是要大干一场吗?”

  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大战,李祥廷热血沸腾。

  “过程也许会很漫长……”

  也许还会半道而殂,所以,须得做好充分的心理承受准备。

  “四郎都不怕,我怕什么!”李祥廷意气勃发,“要监视的话,我安排,你说怎么做吧。”

  “这活儿耗时耗力有耗钱。你零花钱够用?”

  “放心!二哥我这张脸就是银票。兄弟那么多,一人借两个,也够用了。”

  若萤摇摇头:“不好。真去跟他们借钱的话,岂不是要闹得满城风雨?姨妈又该骂你不学好了。”

  “你就放心交给我好不好?不能什么事儿都让你操心……兄弟伙那边,编个谎话也就糊弄过去了。娘要骂的话,就让她骂好了,我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了,平日里,她哪天不说我?”

  若萤拖过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仰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的眼睛道:“要你跑来跑去的,谁来保护我?我的情况你最清楚,别看眼前风平浪静的,谁知道暗处有没有埋伏着杀手,随时跳出来攻击我?静言和腊月要照料艾清,分不开身;时敏根本就指望不上。只有你,能够名正言顺地守在我身边。我不为你着想,也得替自己的安全考虑一下嘛……”

  听她这么一说,李祥廷的心陡地就沉了下来。

  确实,太平日子过久了,他差点忘记了四郎的处境了,忘记了雨夜的狙杀,忘记了月夜的劫持,忘记了大运河上的历险……

  四郎没有忘,四郎一直生活得战战兢兢,四郎用平静的外表掩藏住了这些不安。

  他差点忘记了,四郎一直都是这种报喜不报忧的性情,一直都在用“自私自利”伪装着对他人的关切。

  而他,却只想到要一鸣惊人。

  作为兄长和朋友,四郎的安危才是他的本分与职责吧?

  任何时候,不能等到出事了,再去补救。防患于未然,永远好过亡羊补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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