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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章 再探前缘


  “生气了……”

  身后,若萤的窃笑将空旷的禅房渲染出几分诡异。

  “怎么了?”

  在她头顶上,朴时敏纳闷地透过门缝往外看。

  他不明白,为什么忽然给推进这里来,还不许他出声。

  他想动,却动不了,因为若萤正坐在他的跑袍子上。

  直到外头的那一行人不见了身影,若萤才起身,顺便把他拉起来,帮忙拍打衣服上的灰尘。

  见他仍旧是怔怔地,若萤笑了:“我怕你给花姑娘瞅上,强行绑了家去做夫君。她很强悍的,你斗不过她。”

  她没有明说,她反感程二的眼神,好像看到了香肉似的。

  时敏是多么纯净的一个人,哪能给她这般亵渎!

  但是朴时敏的反应却有点出人意料。

  他用了一点时间才想明白若萤的这句话,待到想通了,忽然扫开她的手,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你等等!下面还有好大一块灰呢。”若萤不解地朝他喊道。

  高玉兰一只脚上、一只脚下踩在台阶上,老气横秋若有所思道:“敏公子生气了。”

  无缘无故的,生什么气?

  “不管他,一会儿就好了。”若萤道。

  可是问题似乎有点严重。

  直到吃午饭,朴时敏都没有出来。北斗央求了好半天,他只管装睡不予理睬。

  若萤跟过来探察缘由,见状不禁有些纳闷,问北斗:“怎么,他在练辟谷?”

  原谅她还真不知道他在修炼这个。

  北斗踌躇了一会儿,只得小声道:“公子心情不好……”

  若萤接过北斗手上的托盘,一径进了屋。

  炕上的朴时敏忽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这分明就是在赌气啊!这么说,是她的原因?她有说过、做过令他不快的事情吗?但是不管怎么说,也不用不吃饭啊,简直跟个小孩子似的。

  “山上的生活原本就清苦,若再不注意珍重身体,后头病了,药都吃不起。形成恶性循环,人的运道就会彻底变坏。”若萤坐到炕边,拍着他的胳膊,语重心长道,“你这身子骨一向不怎么样,你当初说要来,其实我并不赞同。你姨父可是把你拜托给我了,要是中间出个什么岔子,我真怕他会跟我拼命。你好,就是我好,你能明白吗?”

  她原本以为这番话会让他软和下来,不料今天的他有些反常,显示出往日少有的倔强。

  “不是不赞同。你根本就是很烦我、讨厌我。”

  他闷声闷气地反驳道。

  若萤矢口否认:“怎么会!你这个样子,一看就是生来就是让人呵护的。”

  若在平时,他一定会暖暖地一笑,一脸幸福。

  可今天——

  朴时敏扭扭身子,试图甩掉她的碰触。

  这性子闹得!

  若萤只得回过头去,将自己这一日所说的话、所作的事,做了一番反省,终于想起了针对程二的那句话。

  她不由得笑了:“我那不过是提醒你小心点儿,哪里有嘲笑你的意思!榜下捉婿的事儿历来都有,你孤身在外,秀色可餐,万一给强了怎么办?他们虽是农户,但抢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真要出了事儿,你跑都跑不出去。我没跟你说过吧?警铺的和钟家根本就是蛇鼠一窝。唐铺长在钟家吃得脑满肠肥,所谓吃人嘴软,哪有个不竭力报效的?……”

  而钟家又觊觎着程家的家产,若是程家有求,岂会不欣然从命?

  况且,程二姑娘又是家里的宝贝明珠。而朴时敏来自大地方,气质模样都是出众的,别说乡下了,就是府城里的姑娘们,光着脚追、都未必追得上。

  这样的人物若能抢了来镇家,既好看、又体面,怎么算都是一桩只赚不赔的好买卖。

  “不要想着以君子之道降服草莽之心。草野之人原本短见浅鄙,一旦拿定主意,极易铤而走险。你来这儿不久,又不大下山,不了解这儿的民俗。我不能时时守着你,有些事情,你得自己留神。多个心眼儿总没坏处,你说呢?”

  手下的人似乎有些软化了。

  若萤端碗过来,抄了两下面,引诱道:“豆角肉片打卤面,小蚬子煮的汤。这个面,可是我娘的家传绝学,不管是谁,只要吃一次,都会爱上。我记得你刚来那会儿,第一次煮给你吃,你吃了三碗,把我娘她们都吓到了。现在还热乎着,赶紧吃。等凉了,面就硬了,口感就没那么好了……”

  朴时敏这才翻身坐起来,眼睛红红的。

  若萤忍着笑,竭力挥开脑海里的那只小白兔。随手将炕尾的炕几搬到他面前,将那碗面朝他推了推。

  “开玩笑这种事儿,如果仅仅是出于无聊,岂不显得幼稚?哪里是我的做派!别人不清楚,时敏难道还不知道?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算起来的话,我的真实年纪,怕是比现下的我大上一旬都还不止呢,是吧?”

  正在埋头吃面的朴时敏突然顿住了,就好像是吃到了沙子一般。

  一顿之后,他遽然抬头,正对上一双幽碧的瞳眸,犹如漩涡,瞬间吸附住了他的呼吸和心跳。

  不过是眨眼之变,却让若萤明白了很多事情。

  看他面色苍白,她知道,这一吓非同小可。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故作茫然。

  朴时敏赶忙摇头,埋下头去继续用饭。

  若萤听到他微乎其微的长舒了一口气。

  大一旬或者二旬,这是最低限度。

  那声如释重负的长吁,不是因为她猜错了,而是因为她猜得不够准确。

  那些似是而非如梦如幻遥看近却无的混沌记忆,乃是另外一个人的。

  虽然她坚信自己是钟若萤,但有些想法,却不是这具身体的。她确信自己的父母家人,但也确信那些不由自主的思想意识也非无中生有的虚幻。

  仿佛是两只手,不相同,却受到依一个身体的驱使。

  她早已不想就这个问题分出个泾渭分明来,但却想最大限度地积蓄并挖掘出更多的前世残存。

  大一旬,该是二十多岁,大两旬,就是将近四旬。如果是后者,那确实挺吓人的,无怪乎时敏杀死不肯说。

  她相信,他对她的认识,远远超出她对自己的了解。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异常了:心态上,完全不同于同龄人。也缺少这个年纪该有的冲动与天真。

  难得动气,大悲大喜也十分罕有;看待很多事,不惊不讶如张果老倒骑毛驴。

  有着太过明确的目标和坚定的信念;

  没有特别爱或者憎的人;

  行事为人更多的是出于责任。

  这很不对头,外表明明是个孩子,心态却龙钟老态。

  所以,她才会尽量掩藏自己的这份特殊,免得伤害到别人,更伤害到自己。

  朴时敏放下空碗,呆呆地望着她。那一团物我两忘的气息将他牢牢牵制住,他不禁面现惶惑。

  他向来不会安慰人,又不想用真相来骚扰她,因此,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看她忧心、看她劳神。

  她的孤独,他感同身受。从曾经的形单影孤飞絮飘零,到两个人的同病相怜,这份缘份得来不易,当中又潜藏着莫测的变幻。

  他有些怀疑,究竟把自己和她强行绑在一起是否明智?而若是选择分开,他是否能够忍受失去她的细致体贴的无着无落无所适从?

  从前没有,今后也许也不会有这样的一个人了,那么完美的一个人,既是他的命根,又能够懂他、容他、体谅他。既能够嘘寒问暖给与母亲长姐般的关怀备注,又能够如兄弟师长般解意知心。

  得遇这样一个人、一个依靠,他此生已无所求。但遗憾的是,她却身陷危机。未知的杀身之祸不知何时会突然降临。到那时,她会如何?他将如何?

  怎么想,那都是一场莫大的悲剧。

  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悲剧,过程中的欢喜团圆,只会加重这场悲剧的色彩。

  到那时,他是否有能力挽回败象、拯救危难?

  不可知,一切都不可知……

  若萤隐约感受到几分湿气,转目看到某人正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她对眼泪一向缺乏抵抗,那泪珠儿就如撒了一地的豆子,总会给急行的人造成措手不及的慌乱与烦恼。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她从他袖子里掏出手绢,蒙到他脸上去。

  “才刚吃了饭,小心窝食。北斗陪你家公子去后山走走。这屋子太矮了,怪压抑的,没事儿别老呆在屋里。”

  北斗赶忙答应着进来伺候。

  “天气暖和了,虫豸都出来了,小心别往没人的地方去,兴许给毒蛇咬到。随手拎根棍子,迈脚前,先探探路。”

  她说一句,北斗应一句:“四爷放心,我会照顾好公子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怕万一。万一受伤,又是医又是药的,自己吃苦,还连累身边的人不得清静,不是烦恼?”

  “是,小的明白。”

  “过两天端午,我让静言送点驱虫药来,你把屋子角落都撒上点儿,省得蚰蜒蝎子乱爬。”

  “谢谢四爷。”

  “回头让高大姐过来,帮忙把被褥拆洗了。你们带的蚊帐,也该挂起来了。你一个人能行不?不行的话,我找个人过来帮你。”

  “就这点事儿,哪能不行呢,四爷放心好了。”

  “到底这些事还是该由女人来做。你有时间,就去地里多转转,拔拔草。六出寺的人手太少,别让这几亩地荒了,那可是一年的口粮呢。”

  “小的记下了。”

  若萤看了看事不关己的朴时敏,暗中叹口气,颇为无奈地问他:“端午节,时敏想吃什么馅儿的粽子呢?红豆?鲜肉?还是八宝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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