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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章 不情之请


  他定定地瞅着她,像是一枚不懈的楔子,不达目的不罢休似的。

  若萤使劲地眨眼,眨眼,用无辜掩饰内心的不稳。

  “你还真是博学哪。”到底他还是放过了她。

  “市井之中,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无所不有。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会油光水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若萤谦虚道。

  “如此好学,别不是连西洋话都听得懂吧。”

  不过是随口之言,却让臂弯里的人产生了瞬间的迟疑。

  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也许只有一念的工夫,但还是让他捕捉到了刹那的欲言又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老话,从未像眼下这般透彻明了。

  很有趣。

  这孩子的多心多虑实在是出人意料。他甚至毫不怀疑,她就连在睡觉时,也不肯停止转动心思。

  这样子会不会很辛苦?思虑过重,不会出什么事吧?

  相对于她的回答,他更想要的是她的平安。

  “算了,不要想那么多。我也没有要窥探你心思的兴趣。说不说、说错了,都不会怪你。”

  明知她心思重,却还要逼她,这种事儿也够狠心的。思来想去,他做不出来。

  若萤心中一暖。

  她一向自认阅人精准。王世子是个厚道人,不然,也不至于吃了世子妃的气而不发作。看他的言谈举止,并不是个任性妄为的。将心比心,她没有道理胡搅蛮缠欺负他是不是?

  “若有机会,倒是想学一学西洋话。”顺着他一些,或许能够更好地安抚他的情绪。

  “为什么?”

  他发现,在她面前,自己越来越像个小学生,充满好奇与未知。

  “千里不同俗。要想相互了解,首先得解决语言问题。再说了,师夷长技以制夷,有益无害,何乐不为呢?”

  她本来是抱着轻松的心态说的这番话,却不料身边的人竟然身躯一震,停止了对她的手指的把玩。

  几乎就在同时,若萤猛然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她画蛇添足说多了一句话。

  她不需要跟他交待那么多的。

  为什么要告诉他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多说那么多的话?是想博取他的帮助,还是有与他为友的打算?差别悬殊的身份,哪里是凭借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怎么了?”靠得越近,越能感受到她的心理起伏,“你要有心向学,我介绍个会洋文的先生教你,可好?”

  “不了。只是随便说说。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学这个。”

  朱昭葵笑了。

  虽然她没有明说,可是,他大概知道她的想法。不想欠他人情,是的,从来拿人手短,难免被人左右。倒不是说这孩子心机重,不过是人情世故懂得太多,待人待事,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当他在笑的时候,就像是春水一泓,像是杏花如雨,多情浑然天生:“才多大的人,就敢说自己很忙。你倒是说说,你成天在忙些什么?”

  “熙来攘往,还不是一个‘利’字使劲儿。”抑己扬彼,相信一般人都会觉得很受用。

  “赚了钱,想干什么?”

  如同小小的当家人,负责一个不通世务的和尚,还要管顾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头子的饮食起居;既要照应着屋舍庙宇不倒,还要操心一亩三分地里的收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也算是个典范了。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有钱的话,可以住敞屋大厦、呼奴唤婢,可以五湖四海说走就走,可以行善积德流芳百世。有钱就可以任性,就这么简单。”

  他大声地笑了。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能把这么俗不可耐的事情,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毋庸辩驳。不回避、不夸大、也不悲观。似乎不管事情有多大,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掌握之下。

  前方的前方是什么,似乎她很清楚呢。

  一个有目标的人,应该是坚强而快乐的吧?

  “有钱之后,最想做什么?”他忽然无比好奇这一点。

  这算是浅显的窥视吗?

  若萤顿了一下,心里生出几许促狭:“最想做的……我要去拜会一下艳名远播的锦绣姑娘。上次在街上匆匆一见,其丰姿卓荦,至今念念不忘。”

  “你——”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激烈,差点就一抬胳膊把她掀翻出去。

  当然,若萤是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的。在说这话之前,她就已经想到了各种可能发生的后果。

  而当她一脸无辜、满目认真地凝视着他的时候,朱昭葵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无奈。

  单看她的样子,无法诬陷她是个动机不纯的坏蛋。她的态度是那么地端正,丝毫没有戏弄或嘲讽的意味。她很纯粹,纯粹到一颗爱美之心,纯粹地想要见一见心心念念的美人。

  就好像是爱慕一朵花、眷恋一朵云,这有什么错?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好吗?她是个女孩子啊,怎么能露出这么明显的男孩子的习性?

  再说了,晴雨轩是个什么地方?她去,真心不合适啊!

  这事儿似乎勾起了她莫大的兴趣:“能够挣下那样的名声,没有两把刷子,肯定不行。我在想,她瞧上去也算不得多么倾国倾城,也就是气质比较独特。除此之外,一定还擅长别的。以色事人,总不得长久。须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那种,才能走得更远。”

  撇开她的奇思异想不说,单说这一段评价,却也切中要害、十分透彻。

  仅仅是凭着街头一面,凭着市井传言,便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不得不说,这孩子果然是个人才。

  “丹青。”

  看她猜得那么辛苦,他一忍再忍,到底没能狠下心去。假如不能让她死心,相信总有一天,济南城会闹出“小儿郎独占花魁”的笑话来。

  他能体谅别人的龙阳之好,可是却不敢想象女人与女人之间的那种偏好。

  那画面,光是想想,就叫人浑身发寒。要真那么着,岂不是在打天下男人的耳光?

  “她丹青蛮好。”正因为这个,他才会对那女子青眼有加。

  若萤的神情,完全像是在跟他探讨学问:“花鸟?人物?山水?”

  “你问题还真不少。”做她的先生,会不会给累死?这问题,很值得深究。

  “谁谓伤心画不成?画人心逐世人情。字如其人,画境如心境。一个人的喜好情性,或粗犷、或细腻、或忧郁、或达观,尽可以籍由字画体现出来。为了日后能给她留个好印象,前期的这些工作,自然要做足。”

  看来,她是铁定心思要去调XI人家名妓了。

  “你真是成精了。”

  不知怎的,给她这么搅和,原本深感不齿的事情,居然也能够轻松面对了。那个女人带给他的困扰,以及那个污点,被身边的这个孩子轻描淡写地抹去了。

  她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仿佛是两个不谙世事,精灵古怪的小孩子,背着家里的长辈,去偷人家田里的瓜果,一同被追打、一同受惊吓、一同享受偷窃来的成果。

  这叫铁哥们儿、好兄弟,是一个坑里的战友,是可以互相嘲笑但谁也不会轻视对方的亲密挚爱。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爱而不贪,乃为君子。人哪,不必生的天姿国色,但有一双善于发现美好的眼睛,就够了。对吧?”

  是的。

  她跟他是一种人,一样有着藐视世俗的欲望。无独有偶,大可不必畏之如虎。有她垫在道德的底部,他便不是最恶劣、最不可赦的罪人。

  没有谁能够用这样清淡如云的口气,不动声色地化解人心深处的块垒。没有刻意地循循善诱,没有激昂慷慨的陈述,一切都那么漫不经心近乎冷漠。

  只有有心人,才能够触摸到那冷清底处的温暖。

  幸好,他刚好有这个心。

  “你去吧。不是我吓唬你,届时吃了亏可不许哭。”蓦地就有些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到时候,她与那女子,将会上演怎样虚假难辨的戏码?经历过斗心又角力的过程后,谁将会成为胜出的一方?

  “杜先生呢?他的作品真有那么好吗?能让你不辞辛劳地大海捞针一样地寻过来?”

  她的思想跳跃得太快,令他颇感手忙脚乱。

  其实,无需他做出正面的回答,聪慧如若萤,已然能够通过他的某些细微反应,比如呼吸什么的,得出结论来:“也许,我该弄两张来作为储备粮……”

  他忍俊不禁,顺手在她脸上又拧了一把,笑斥道:“财迷!”

  这一把下手重了些,若萤当即便恼了,反手也来拧他的脸,口中愤愤道:“痛不痛?痛不痛?”

  笑声贯彻山林,惊起飞鸟扑簌。

  若萤丢开手,故作嫌恶地在身上擦手:“油腻腻地什么东西?抹了香脂?还是自发油?”

  尽管被嫌弃了,可那人却笑得跟捡了宝贝似的:“留着吧,那是本王的恩泽,赏你了!”

  经过这场闹腾,身体里的杂质积郁似乎都给驱赶出来,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地,心情也呈现出许久未见的平静。

  朱昭葵侧转了身子,手脚并用把她箍在怀里,目光一寸寸地端详着她毫无惧色、少许好奇的神情。

  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经历,跟一个算不上熟悉的人,如此紧密地依偎着,说一些隐秘的事,不必担心会给嗤笑、给出卖、给利用。

  这样的相处是如此地安详,一如身边刮过的风,不知从何处来,也不必追究要往哪里去。

  “小四儿。”

  他的低唤有如呓语,飘忽似弦外之音,耐人寻味:“要不要请我去你家坐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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