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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章 门里门外


  看到他这个欲盖弥彰的动作,唐栋梁撇嘴笑了一下:“三老爷,在下等奉命行事,你就不要为难咱们了。你应该明白,民告官,这可不是小事儿。弄不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吃上官司就不好了。令尊也是为你好。怎么说都是一家子,你又何必做的这么绝呢?”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老三开始犯浑装傻。

  “算了,姐夫,别跟他们废话。咱们回去吧。”二舅拉着老三,就想要溜之大吉。

  他的神情同样地紧张,这让唐栋梁心里的怀疑越发地确定。

  “三老爷要走可以,身上的东西必须留下来。不然,在下没办法交差。”

  说着,一个手势打出来,全副武装的巡警们立刻就把乡民们围在了中间。

  “你们不要逼人太甚!”无可奈何之下,老三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愤恨地甩过去,“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丧尽天良,早晚要遭到报应!”

  唐栋梁眼明手快接住了那样东西,展开瞅了一眼,顿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请吧,三老爷,雨天路滑,小心摔倒。”

  “三叔、三叔!”静言扬声呼唤。

  回答他的是几个萧瑟的背影。

  “柳公子你为人慈悲,听在下一句劝,别跟这些人混在一起,那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临撤退前,唐栋梁语重心长地提醒静言。

  静言此时方才深深地看他一眼,那一眼有不满,也有疑惑。

  “看来没我们什么事儿,走吧。”无患嘭地一声关上车门。

  马夫一记响鞭甩出去,车轮辘辘,快速奔向前方。

  风雨飘摇,前路漫漫。

  药香笼罩着的斗室,温暖而平和。

  若萤从阴影里转过来,背靠板壁,坐在一个丽锦包边的大蒲团上。

  她的背部还残留着静言的体温。

  他的身体看似文弱,却足以替她遮风挡雨。

  刚才那些搜捕的人,甚至都没有往车里探头看一眼。若不是他遮掩得足够全面,那就是说明他的人缘好到能让人放心。

  不管怎么说,她出来了。

  她算准了钟老太爷会来这么一招。

  她让大舅多写了一分言辞寻常的诉状,由父亲揣着。而真正要呈给上位者看的那一份,则就由她贴身携带着。

  真的诉状上面有乡民们的手印,承载着受苦受难之人的殷切期盼。

  不能辜负。

  出发前,她已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

  先是跑了一趟芦山,跟大显交代清楚了收容救灾的各项事宜。什么该做、什么不用做,凡是能想到的,事无巨细,全都做了安排。

  大显本人是第一次处理这么重大的事件,未免有些害怕。若萤说什么,他都应着,可回头问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他反而一头乱麻无从说起。

  若萤不得不腾出时间来,把各种注意事项逐条记录下来,以备他随时查阅、借鉴。

  难得杜先生也在。他的草屋经不住风雨,到处都在漏水。没办法,只好暂时借住到六出寺里来。

  把注意手册交给大显的时候,杜先生就在边上看着。

  他的眼皮子也不知道跳了多少下,那颗心随着若萤的话,起起落落。

  最后,他对着若萤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惜,可惜了……”

  可惜是个女孩子。

  然后,若萤就找上了静言。

  听说她要去县衙,静言甚至都没有追问缘由,就一口应下了:“好。”

  他的应诺轻轻的、温温的,但是却有着秤砣一样的坚实。

  他似乎比她自己,还要相信她。

  “他们对你很客气。”

  确实,唐栋梁对待静言跟对待别人很不同。

  “以前帮他的一个兄弟看过病,也许是这个原因吧。你腿上的伤好些了?”

  若萤微笑道:“药膏很好,已经不痛也不痒了。”

  顿了一下,略显尴尬道:“我娘就那个样子,你别在意。就是平时对我们,也不怎么笑的。”

  静言展颜微笑,一如月下梨花,清透脱俗:“一个人一个脾气,没什么的。”

  “我姨娘倒是想跟你讨个方子,又不大好意思。”

  “我也只是个学生,普通的病症还能应付,也只是提个建议,还不敢开方子。”

  他的师父黄柏生,现在一边教他配药,一边学习针灸。更多时间则是用在了钻研古籍、学习经历上。

  他的态度让若萤联想起临风袅袅的翠竹。

  “学医的都是古董,越老越值钱,也越令人信服。你看那些花白须发、手拄拐棍的老人家,尽管两只手抖得好像筛糠,丢三又落四的,偏偏就能门庭若市,就是这个道理。”

  静言的眼睛亮晶晶地:“这么说,这一行前程远大?”

  “可不是!”

  她是第一个承认他的所作所为的人,第一个用心跟他谈心的女孩子。

  医户地位低,向来受人轻视,她不是不知道。他能听得出来,她的话里话外,除了鼓励,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取悦和安慰。

  这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懂事又体贴,叫人心疼。

  “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一定要争取活到那一天。”

  若萤的笑容就像是一朵朝颜花,明媚可掬:“说到做到,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说着,伸出来自己的小指头,冲他眨眼睛。

  静言面上难掩惊讶。

  勾手指是小孩子的游戏,长这么大,惭愧的很,他还没有跟谁有过这种亲密的互动。

  她的动作宛若孩童,可是她的神态却庄重如成人。

  他不能用孩童游戏的心态对待她,那样做,是对她的极大的轻蔑。

  他也伸出手,卷起修长如管的手指,单留一根小指。

  犹豫之际,便被她的小指头霸道地勾了过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言为定。

  作为见证,你也要努力活到那一天。

  马车忽然顿住了。无患的声音透出浓浓的恐慌:“没事儿,公子,你坐好。”

  这声口儿分明很不对劲。

  若萤便膝行往前,推开车门察看。

  只见一片浑浊的汪洋中,一堆杂物之中,有个人正浮浮沉沉,高举着双手,似乎在大声呼救。

  但是眨眼间,还没等看清是男是女,那个人就被冲出去几十丈远。再凝目寻找,却怎么也看不到他的踪影了。

  感觉就像是眼花了,或者是一场梦。

  一行人都呆住了。

  眨眼一条生命就逝去了。心有余而力不逮,这是多么沉重的无奈。

  此后的路,静言有好一阵子都沉浸在长久的静默中。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不能救世,但能救人,也不枉来这人世一遭。

  而他却连本分都做不好,还谈什么雄心壮志男儿抱负!

  到底还是年少轻狂啊,到底还是自大自傲了……

  若萤感受着他的沉重,怕他受挫,就一直留意着他的动静。渐渐地,觉得眼皮发涩,一心只想打盹儿。

  结果,真的就睡过去了。

  待到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不见了静言的身影,而自己正蜷缩在大蒲团上,头枕着一件月白色素绢直身,身上则搭着一条湖蓝茧绸白棉布里子的薄被子。

  使劲想了想,到底也不知道是几时倒下来的。

  难道,真就困成这样了?

  正懊恼之际,车门开了,有微雨飒然飘入,携带着温薄的药香。

  “怎么了?”若萤问。

  静言面色焦虑:“门子说,县令杨大人去济南城为世子庆贺了,衙门里只有主薄和县丞,不敢做主,必须等到县令回来才行。”

  “那要等多久?”

  一听这话,若萤的心倏地收缩起来。

  “少则三五天。”

  救人如救火,哪能等这么久!

  若萤眯起眼睛,稍作盘算,即刻做出了决定:“我们去济南。”

  顿了一下,想起静言家就是济南城的,出来这么久,早该回去报平安了,哪能把他拖进这场浑水里。

  “等到了济南,你就不用管我了。我知道怎么做的。”

  她的一番好意,却刺痛了静言的自尊。

  他深瞩着她,其中的不快影影绰绰:“到了之后再说吧。”

  不用管?她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个女孩家,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要个子没个子,要力气没力气,给人当头套个麻袋就扛走了。

  济南那么大,人那么多,万一给人拐卖了怎么办?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出师未捷身先死,光有热情和勇气怎么行?

  不用他管?

  说这样的话,是瞧不起他怎么着?反正,他不认为这是关心。对待朋友,怎么能这个态度?危急关头明哲保身,她这是在逼他做个不仁不义的人呢。

  鲁王府。

  王世子朱昭葵的大婚刚刚过去,喜气犹然。

  王府内外张灯结彩,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缙绅簇簇,雾鬟姗姗。烟波浩淼的大明湖上,画舸穿梭、韶音绕云,唱的、赞的,都是这场天作之合、鸾凤和鸣。

  此时此刻,没有人知道,就在百里外的某处,无数的百姓正挣扎在洪水之中,遭受着失去家园和亲人的重重痛苦。

  “欲界凡夫何足道,四禅天始免风灾。”

  远远地,若萤观望着王府门前的繁华热闹,只不肯近前。

  无患在旁一个劲儿地打退堂鼓:“四爷,算了。那不是你我这种人能进去的地方。别说进去,就连让你靠近,都不可能。”

  最重要的一点:四爷这么做,是违反了律法。凡地方事务,悉由老人决策。越过地方而向县衙投诉,这是僭越、是不被允许的,一旦违反,不问缘由,先要挨上一顿板子。

  若萤不则声,沉静得好像一块湿硬的木头,燃不起一个火星。

  静言不由得投来担忧的目光。

  他不知道她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联想到她的为人,又岂是单纯地赶来瞧热闹的!

  想是心里正在琢磨什么门道儿,令人心惊肉跳的、出人意料之外的主意。

  若萤支着耳朵,捕捉着过往行人的说笑声。

  他们的议论很精彩,内容很丰富。很快,她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里头的宾客将会享受王府提供的招待,如此,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

  看来,她得另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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