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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 这一家子


  口角之余,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先动了手。于是,一垄地就引发了家族内部的一次激烈的拳脚相向。

  对比大房的人多势众,三房这边就显得势单力孤。况且,当大哥的教训兄弟,且不说是为什么,但从道理上讲,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做弟弟的倘若桀骜不驯,不管有没有道理,一概都是无礼的。

  对于无礼的人,自然是无需客气的。

  老三被推搡在地,又胡乱吃了一顿好打。

  四下里围满了人,有心想劝架,却被老大的一句“这是钟家的家务事”给生生地拦下了。

  叶氏羞愤交加,叫天不应呼地无门,又不忍看到自己的丈夫给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欺凌,便想着用身体去维护。

  可是,冯氏却扯住她的袖子,直道“他们兄弟的事儿,弟妹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宽了么”。

  就在这时,三房的嫡长女若萤突然发了羊角风似的,抡起小锄头冲进包围圈。一路上不管不顾见人就打。

  那种专用于除草、剜菜的小锄头虽然只有尺把长,一端的锄头也没有多厚,但毕竟是铁器。这个时候穿的又单薄,一锄头挨上去,个个痛得直跳脚。

  众人见这孩子来势凶狠,不禁心生怯意,纷纷撒手退后。

  若萤也不去看她爹伤得怎样,杏子眼紧眯着,逐个打量四下里的人。

  给她这一眼扫过的人,莫不感到心头害冷。

  这孩子,倒像是要吃人呢。

  钟若萤攥着锄头,一步步逼近她的大伯母冯氏。

  本来一根手指头就能戳倒的小人儿,不知怎的,竟把冯氏逼得站不住脚。

  一旁的大堂哥钟若英感觉不妙,厉声呵斥:“小四嫚,你要做什么!?”

  钟若萤充耳不闻,恶狠狠地盯着冯氏,小脸涨得通红,口中念念有词:“坏人,坏人……”

  突然一头撞过去。

  没有人料到她会有此举动。待到回过神来,却见冯氏仰面朝天跌坐在地上,手扶着腰杆“哎哟哎哟”叫苦连天,额头的汗珠如豆粒般大小滚落下来。

  显见跌得不轻。

  钟若英勃然大怒,三步并两步上前来,像是拎小鸡仔似的攥住钟若萤的手臂,恨恨地甩向一旁。

  他倒是忘了对方还只是个小孩子,哪里经得住摔打。这一用力,钟若萤直接就飞了出去,“嘭”的一声仆在地上,登时就不动弹了。

  片刻死寂后,四下哗然——

  “死人了——死人了——”

  ……

  冯氏因为扭伤了腰,在床上将养了近一个月。

  而肇事的钟若萤,则在抬回家的当天就醒过来了。

  人是醒了,可就此变得呆呆傻傻地。人家问话,就像是没听到。饥了困了,自己也不知道,只能靠别人提醒。给她吃就吃,给她喝就喝,让她睡,倒头就睡,不叫不起。

  请了医生来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又道“是药三分毒”,不肯轻易给开方子。

  镇子上的人便开始流传,说这孩子摆明是废了。或者说,这孩子乃是爹娘前世的债主,这是来讨债的呢。

  有些老人就说,小孩子在七八岁之前,魂魄是不稳的,很容易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也很容易被别的东西勾走。

  叶氏半信半疑,便三番两次备了纸钱去求佛告祖宗,去女儿当初摔倒的地方叫魂,一遍一遍地,通不管用。

  走投无路的叶氏心如刀绞,觉得定是自己前世造了孽,所以今生才会如此地艰难多舛。无人处,常常以泪洗面。

  唉……

  即使是半昏半梦中,叶氏仍然卸不下忧虑。

  钟若萤听得真真的。母亲的叹息听上去那么沉重。她的心不由得就是一紧。

  “娘!”

  她提高了声调。

  叶氏一个激灵醒过来,本能地伸手去抓。仿佛抓的慢了,那近在耳边的声音就会化作云烟一般。

  “萤儿!”

  她忘不了女儿这个名字的来历。

  那是个夏天的夜里,窗外萤火虫飞舞,蓝荧荧地像是蓝色的火焰,绚烂而迷人。

  即使是没有温暖的火焰,也会照亮人心里最黑暗的地方。

  腐草幻化而成的萤火虫,前生后世判若两人,但是传递出来的那份坚强不屈,却值得人振作。

  若萤。好像萤火虫一般,即使生命短暂,即使暖不了身体,也一定要让人记住刹那存在过的光芒。

  “萤儿……”

  “嗯。”

  钟若萤迈过门槛,一步步走向前来。

  叶氏愣怔着,直到她站在了眼前,仍旧有种大梦未醒的感觉。

  眼前的小人儿确实是她的女儿。

  洗得发白的青绢袄裤儿,松散着领口。头上的俩总角好像是乱草中的鸟窝。红烛下的面庞瘦得不满一巴掌,显得眉眼特别深。

  叶氏颤巍巍地拉起她一只小手,温温的,软软的。顺着芦管一般的手腕看上去,薄薄的嘴唇像是笔直的刀锋,无论是上扬还是下旋,勾出的弧度都是叫人心怀忐忑的意味深长。

  这样的面相,委实有点温和不足、威严有余。

  但是此时此刻,叶氏没有闲功夫琢磨算命先生的判词。她辨明了眼前的人,终于放心地把女儿揽入怀里,一开口,先涌出了两行热泪:“你个坏东西,你可吓死为娘的了……”

  钟家四姑娘的回魂并未引起太大的轰动,但却振作了三房的精神。

  首先,出门去再也没有那些恼人的同情了。再者,也算是将兄弟间的一场矛盾作了一个终结。不管彼此心里头是否还存有罅隙,至少,明面上大家又是客客气气的一家人了。

  老太太也完全地康复了。

  晨起问安的时候,叶氏少不得带着女儿给各处行礼。

  先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那边不多不少就一句话:那就好。

  然后就是钟家未来的当家人——大太太冯氏。

  叶氏教女儿:“跟大伯母说,我错了,以后再不那样鲁莽了。”

  “哦。”

  钟若萤应着,有板有眼地朝冯氏作了个长揖。

  冯氏才喝到嘴里的茶险些喷出来,手指着面前的小人儿,音儿都岔了:“这是谁教的?”

  二房邹氏“扑哧”就乐了:“我们四姑娘的故事还真是多啊。”

  四房汪氏若有所思:“三嫂,听说你们家萧哥儿的学问,都是萤儿在教?”

  叶氏先向自己的大嫂赔笑道:“许是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之前教的,还要熟悉熟悉。”

  转向汪氏,谦逊道:“什么学问不学问的,她一个小孩子家家,能知道多少事儿。不过是姐弟俩感情好,那小的有样学样罢了。”

  四房的嫡女若莲笑着替若萤纠正:“四姐,你那样是不对的。只有男子才那样行礼。我们女孩子,是这样。”

  说着,示范了一个万福礼。

  她今年七岁,跟三房的嫡次女若萌是一年生人,生日比若萌早了半年。平日里,跟若萌很是友好。

  四房从商,习惯于锱铢必较。人情往来上,盘算极为清楚,对己没有帮助或好处的,从不屑多看一眼。但在子女身上,却一味地只是纵容、溺爱。

  三房家境不好,四房看三房,一向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可是,因为自己的宝贝女儿喜欢,老四夫妇爱屋及乌,便对若萌另眼相看,两下子见面,都是和和睦睦的。

  若萌袒护嫡姐,听了若莲的话,便有几分不平:“我二姐当然知道,不用你教。”

  若莲嘟嘴道:“我不是怕四姐姐忘了嘛……”

  “这些事,学学就会了。四妹妹过来,到二姐这儿。”

  说话的是钟若芝,她是二房的庶女,也是二房唯一的孩子。

  她生母曾是老太太跟前最得意的丫头,年纪大了,没舍得发付出去,就给了老二钟德武为妾,生若芝的时候,落下了毛病,一直缠绵病榻。在若芝八岁那年,过世了。

  那个时候,若萤、若萌、若莲和若萧几个孩子,幼的幼,未出世的未出世,并不清楚这件事。至于这位姨娘长什么样子,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但在传说中,这位姨娘是极为出挑的。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不光老大几兄弟眼馋,就连老太爷,也曾动过心思。

  结果有一年仲秋节,老二喝多了,歪在老太太的大炕上歇息。若芝娘奉老太太命过来叫人,被二老爷借酒给扑了。

  老太太气得不行,连捶了老二数拳,罚去后头祠堂跪了一天,无可奈何地把若芝娘拨给了二房。

  老大更是为兄弟这种举止感到不齿,将近有半年时间,兄弟俩都互相朝面不说话。

  那段时间,老太爷张口闭口都是“狐媚、祸水”二字。因为美色,兄弟反目,这不是祸水是什么?

  但是,若芝的存在却淡化了这段家丑。她很好地秉承了她生母的美好:高挑、美丽、顾盼玲珑、善解人意。

  于是,老太太就格外地喜欢她。

  大房的嫡女若兰同样也是钟氏若字辈中的长女,可就是不如若芝这个庶女吃香。老太太心情不好,谁都逗不乐,偏就若芝一出马,不用开口,老太太先就笑容满面了;老太太认为不好的东西,别人都不敢说好,但是,二姑娘若芝说不好,就连老太太也要跟着改口的。

  凭这一点,几房儿媳、孙媳都是嘴上不说,心里嫉妒得要命。

  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各花入各眼,缘份摆在那儿,实在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听见若芝召唤,叶氏暗中推了女儿一把,低声道:“二姐叫你过去呢,听到没?”

  若萤仍旧是“哦”了一声,只管一动不动看着对方:金钗之年的若芝,业已流露出成熟少女的妩媚丰韵。她的笑,得体大方。她的态度,矜持却又亲和。

  既不冷,又不热,不远不近,让人说不出不是的同时,却也做不到亲昵随意。

  这就叫少年老成吧?

  若萤心想。

  “过来呀。”

  若芝越发地亲切了,那眼神却有几分冷。

  在此之前,在这个家里,上上下下将近一百口人,还从未有谁公然否定过她。

  敢情钟若萤这小蛮女想借此显现她的胆大包天?

  她的念头才刚转开,却见若萤动了。

  若芝暗中松了口气,目光重又柔和起来。

  走了两步,若萤忽然住了脚,慢慢转身,甚是不放心地问叶氏:“娘,那一垄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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