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息守，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们把我的本源之力封印在哪里？”

        万丈潜渊之底终年是一片不见活物的死寂，四周凝滞厚涩的水黑沉沉地压下来，像密实的重铁一样令人窒息。尽管潜牢中是一方与水完全隔绝的所在，然而在这狭小的牢笼中，即使是如此轻的声音，映在满眼沉沉的黑幕下，听来也冷得像是淬了冰，依然叫人生寒。

        息守此时只穿着简短的素白中衣，手脚都被紧紧地束缚在十字的木桩上，沉重的锁链深深地勒进她的皮肉中，以至于可以在肌肤和锁链接触的边缘看到隐约青紫的瘀痕。

        此时，冷玉般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划过她的脸颊，虽然动作极其温柔，然而其中警告的意味已经不言自喻。

        息守应激似的产生一阵战栗，本能地想去抵抗这样悚然的不适感，然而刚刚试图挣扎，却只是徒劳地发现身上的锁链绞得更紧罢了。思量着眼前人的耐心此刻大概是所剩无几了，息守终于停止了沉默，抬起头正视着他。

        眼前的人面容极为精致，眉目体态犹如少年，肤色却有种近乎病态的苍白。一身宽大的月白外袍殊无一点纹饰，长发如瀑似锦般从两肩披散而下，一抹微微露出的束腰玉带平直熨帖，越发显得长袍下的身形修长而纤弱。

        息守淡淡展颜一笑，神色仿佛没有一点阶下囚的狼狈，不慌不忙地道：“正邪不能两立，归夷，你我立场不同，你自己也很清楚，我如何会告诉你这些呢？”

        归夷闻言双眸凝起，冶丽的眉眼终于开始聚起危险的神情，转瞬间却又如春风化雨一般不动声色地消弭。

        他用温柔得近乎哄骗的语气，附身靠近息守道：“我知道你想帮他们拖延时间，可是你也该知道我肯陪着你在这里，是因为我欣赏你，比欣赏这世上千千万万的妄称生灵的爬虫蝼蚁多得多。”

        息守轻嘲一声：“你不杀我不过是因为你杀不了我。我的修为尚不能和你相比，可那又如何？横竖你除不掉我，更遑论你的手下。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让你们在天地间恣意妄为。”

        归夷没有接话，转而说道：“太素早已坐化，你为什么要执着于他的信念，维持他的秩序，守护他的遗愿？可他呢，他又还能给你什么？”他把最后一句话的尾调拖得悠长且缠绵，仿佛夹杂着无尽的惋惜和怜悯，“相比之下，你为什么不考虑投顺我呢？他曾经给过你的一切，力量、权位、万人膜拜，我自信都可以给得起你。”

        听到太素的名字，息守平和安静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波澜——一种温暖而美好的波澜。近万载的时光恍惚刹那间从她的眼底回溯而去，她的目光变得向往、谦卑，像长途跋涉的旅人见到了家中星点似的烛火，像搁浅许久的游鱼等到了大海涨潮的浪花。

        “他不在了，可是他的道、他创造的秩序还留存在世间。他为之穷尽一生的道和法，他留在世上最重要的遗物，只要这些东西存在，我就会一直守护他们。”

        自太素大神坐化于世后，最初的数千年，息守只得以一肩之力扛起护卫道法的职责。那时的天地很不稳定，天地之外太虚之间，无数洪水一样的无头力量因为太素的离世再度兴起，甚至更加肆无忌惮。它们冲击着天地的屏障，从裂纹缝隙间涌入，所到之处吞没着一切的山川林原、虫鱼鸟兽，企图摧毁宇宙中这方格格不入的、胆敢存在秩序的世界，不顾一切地要将万物还原回太虚初生的模样。

        最难熬的年月，她必须昼夜不歇地和这些力量殊死战斗，常常在遍体鳞伤后又不得不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被无序力量所侵蚀吞没的所在，也许是高山，也许是险川，也许是密林，也许是丛原。传说中她无坚可摧的银铠上，早已细细密密地印上了许多只有她知晓的每次战斗后留下的痕迹。可她不能虚弱、不敢疲惫。世人皆知，息守神女自太素大神坐化后就全盘接掌了维系天地运行的职责。

        尽管如此，息守却始终自诩太素的侍女，言行从不逾矩半分。她是六壬的守山神女，却从来不肯以六壬的主人自居。哪怕太素之后，她是六壬如今唯一的居住者、也是实际的掌控者。

        是以这样宏大的承诺由任何人的口中说出来，都不免因过分冠冕堂皇而显得空洞缥缈，只有息守神女不会。

        可是这样完全称得上虔诚的、倾慕的语气却瞬间激怒了归夷。没有了半分迟疑，他抬起右手，不多时伴随着一道破碎的声音乍起，他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毫不费力地刺穿了息守的左胸。

        归夷偏头注视着她，语调讥讽：“凭你，还是凭这层他留给你最后的护体屏障？现在看来这也一样就是个华而不实的东西。”说着他用左手钳住息守的下颌，强迫她抬头正视自己的双眼，“所以我刚刚帮你把它弄碎了。”

        息守清丽绝美的脸庞因为剧烈的痛苦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没有再说什么。所有归夷贬低太素的话，她知道不过是想迫使她尽快屈服，在此时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我知道太素把我的本源之力藏在你的身体里。你以为他当年为什么要把未长成的你从太虚中带出来？他不过是想利用你。太初以后，你的身体是唯一能镇压我的本源之力的存在。除了你，他把我的本源之力藏在这天地间任何地方都逃不过我的感应。”说着，他的手指恍若随意般地在息守的心口轻轻一搅。

        看似轻柔的动作瞬间在息守的心口翻滚出极度的痛楚，她顿觉一股气血上涌，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止不住地呕出一口暗红的血。她浑身的锁链犹如无数双手一样托扶着她、缠绕着她，阻止她因为这种痛苦倒下，也把这种痛苦的感觉迁延得愈加漫长。

        与此同时，有淡薄的蓝金色的法力如雾霭一样，从息守心脏破碎的伤处浮出，滑过周围温软莹白的肌肤，飘过她素衣被划开的裂口，随即在空中消散得没有痕迹。

        而她的伤口和中衣转瞬间已经自行愈合。

        “哦，居然不在你的心脏里面，倒还不算太蠢。”归夷露出似乎是遗憾的表情，语气中却完全是一副意料之中的不甚在意，“怎样？你是要我这样沿着你的脏腑肌理一处一处找下去呢，还是你自己现在就乖乖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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