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息守几乎不用哪怕余光去看一眼，就可以想象这样的画面和这种画面所代表的含义给这些人带来的冲击力。
但是归夷似乎还犹嫌不足，他的袍袖如水展开，天地间开始铺满这样的云镜。
云镜所照到的世间万物，山川林原、鸟兽鱼虫、和人类，依然是他们原本的样子，蓬勃、鲜活而美好。
而等照到灵须所率领千军万马，则完全和归夷、和息守显现在云镜中的形象别无二致，一团一团的黑暗中的密密麻麻的虫蛭一样蠕动的不知名的东西，黑压压地聚在一起，远远望去，就像天地被撕开的虚空裂口。
那景象和地狱的区别在于，地狱是有尽头的，而这样的虚空则看不到一点边际——又或者这种虚空本身根本不存在边际的概念。
“还需要我向你们解释这个神女究竟是什么东西吗？”归夷的声音高高飘扬，在天地间经久不散。
灵须所率领的兵将在此时应景地齐齐发出了响彻天地的哄笑声：“蝼蚁蚍蜉，你们竟然要奉这样的人为神明，为她所驱驰，太可笑了。”
六壬山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从耳边炸开。
而向来冷静自持的息守神女此刻已经半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简直是一只受伤的白鹿幼崽，只能用笨拙稚嫩的方式抵御这样的景象。
“怎么，原来你居然连自己的样子都接受不了吗？”归夷看着她脆弱无助的样子，悠游地屈尊陪她半蹲着，好声好气地安慰道，“还是太素抓住你的时候你太小了，而他也从来没告诉过你，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吗？”说着他又俯身，贴近了息守耳边，温柔地呢喃道，“还是你其实一直以来都知道，却还肯为了太素残杀你的同族，你说我这样理解对吗？”
见息守始终拒绝回答，归夷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强行把她抓起身，高声向下面六壬山的众人问道：“这样的‘神女’，你们还想来救她吗？”
死水一样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六壬山。
巢明急得就要再次冲上去把息守带回来。有丹正搜肠刮肚，急着在此刻找出能解围的话，可是面对如此冲击力的场面，什么样的话语还能够与之匹敌？
消夏心中也很焦急，见此情形只好豁出去了一般，走到行伍最前面，朗声说道：“我想。”尽管修行时日不浅，但她的嗓音还如同二八少女一样，清澈甜美。
这一声让六壬山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在两军僵持的时刻，这样娇小可爱的模样和甜得如同五月的水蜜桃般的嗓音显得格格不入。然而正是这种格格不入，有效地冲淡了之前遮天蔽日的画面所带来的压抑和恐怖。
其实刚刚她的声音还是急促了些，见到自己的话语所带来的镇定人心的力量，消夏心中甚至自己也略微惶恐。
但她深知此刻的情形容不得她犹豫，她很快平复心绪，调整到最清澈最宁和的声音，脸上带上了饱满甜美的笑容，再度朗声重复了一遍：“我愿意救我们的神女。”
完全没有任何解释，那么理所当然的、骄傲自信的声音，无可阻挡地落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归夷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他今日所做的成功地扰乱了对面的军心，更重要的是打击了息守自己的信心。但是归夷清楚地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所以此刻他绝对不能任由一个人站出来，以息守多年的威望，只要有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到时候他这么做的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于是他长袖挥过，一道法力就径直朝着消夏所在的方向如闪电般袭击过去。为了不给对面的人躲过的机会，这次他的攻击范围足够轰平消夏所站在的整个山丘顶。
但是这道攻击没有依照他想象地穿过去。
息守在最后一刻拦在了他的身前，用身体生生为消夏抗住了这一道攻击。她的银甲破裂出一个洞，小腹殷红的鲜血汩汩从其中流出，很快浸得他满目都是触目惊心的暗红。
归夷下意识伸手揽住她的腰不让她从云端坠落，良久才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震惊转头嗤笑一声：“你竟然用这种方式替她挡……”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陌刀的锋刃出其不意地刺穿了他揽着息守的手臂，他的手臂一瞬脱力。等他再度凝神蓄力时，尽管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息守微微一笑，终于从云端直直坠落了下去。
她的身体甫一接触到六壬山的护山屏障，那屏障就像慈母的怀抱一样欣然接受了息守，她像几乎没有阻隔一般回到了六壬山中。而她一进入六壬山，巢明已经及时冲上去接住了息守。
息守当然不必用身体挡住归夷的攻击，用陌刀就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至于这样做的原因，反正不是因为息守脑子生锈。
这样的情形，她之前的反应已经非常不当了——连她带大的孩子们在那时的反应都比她更为冷静和坚强。她觉得有些羞愧，但是看到这些为她挺身而出的人，她不论如何不能再沉湎于软弱的情绪中。
只有她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在所有人面前被归夷击伤，伤得越凄靡越能最大程度激起哀兵情绪。用受伤换取军心和自由，息守觉得这是极为合算的买卖。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回到六壬山了，在这里她可以拿出自己最后的底牌来结束这场持续近万年的战争了。
归夷在云端注视着息守被巢明接走的地方，神色冷凝如一尊完美的塑像。
灵须见他受伤连忙冲过来。
归夷察觉了，心念一动，伤口已然愈合。但他仍然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即使视线中许久之前这两人就已经离开了。
灵须只好躬身站立在侧，不敢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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